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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龙也是一种焚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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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遵照水手的遗言将他吃掉。像对待所有在岛上死去的生物一样,奥琉多将那具尸体留在原来的地方。陆地上的和从海水里爬上来的生物会将它分解、吞食,最后它会化作这岛上一切生物吸入又呼出的一部分。

三天后,尸体上除了甲壳生物和小型动物,还停了一只乌鸦,在尸体胸口的衣服中不停啄食。

奥琉多认出了这位信使,他用他刚刚学会使用的人类双腿走了过去,和它打招呼。

你是……女神啊,你是那只龙。乌鸦不无惊讶。

我刚刚学会的。奥琉多高兴地向它分享自己的学习成果。

真酷。乌鸦说。

你们也吃尸体吗?他问。

乌鸦本来就是吃腐肉的。黑色的鸟不屑地说。但我刚才是在找他兜里的钱,可惜他的兜里只有种子。

什么种子?

乌鸦低下头,从水手破破烂烂的口袋里啄出一粒扁扁的籽。这是南瓜的种子。乌鸦说。

奥琉多问,南瓜是什么样的?

有的是绿色的,有的是橘色的,有的像一顶圆帽子,有的像女人的‎‌乳‌‍‎‌房‌‌‎‎……哦,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乌鸦用喙叼起水手的衣襟抖了抖,一把种子掉了出来。这些送你了,你如果想知道‎‌乳‌‍‎‌房‌‌‎‎是什么形状的话,把它们种出来吧。

真的吗?谢谢。奥琉多将每一颗种子都收集了起来,放在露天处晾晒。有一天,海岛上下了一场雨,奥琉多从栖息的洞穴里爬出来收种子时,惊喜地发现它们当中的一半都发芽了。

他把种子种在洞口,日复一日,绿色的枝芽从土中抽条,藤蔓爬得越来越远,追随着梅琳戴尔女神的方向生长。四个月后,藤上结出了第一个南瓜。

它是个绿色的,规则的扁球体,中间凹,四周鼓起。这枚果实一旦结成,就像刺豚一样体积猛长。到它长到龙的脑袋那么大时,就再也没有变大了。奥琉多将它从藤蔓上摘下,虔诚地咬了一口。

那是他十四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那种不带一丝海的咸味、或浆果的酸味的纯粹的甜美立刻俘获了他。他用爪子将南瓜膛里的籽全部掏了出来,继续放在露天处晾晒。他准备将它们分开种,这样四个月后,他就有不止一只南瓜吃了。

但此刻,他要专心享用他的食物。

成熟的南瓜坚硬的外皮在龙的利齿下不堪一击,他甚至觉得那也是美味的。直到那天晚上回到洞穴休眠,他都在回味那种滋味。

可是这惬意的感觉并没有存续太久。奥琉多忽然感到一阵想呕吐的欲望,喉咙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着,一直贯穿到胃里。

“唔唔!”他艰难地发出一声呜咽,这才发现自己连嘴也闭不上了。

有一根十分长、十分粗的东西塞在他的整个进食通道里,让他无法吞咽也无法吐出。

涎液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那东西好像有生命一样,在他的口腔里蠕动了一下。

奥琉多脑中闪过无数想法,最终他选择相信最合理的那一个:是他吃进去的南瓜籽!在他肚子里发芽了!并且这根南瓜藤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异,生得异常粗壮。

他抬起前爪,抓住这东西留在他的嘴外的一截,试图将它连根拔除。快出来,我的肚子不是你扎根的地方,我会把你移栽到我亲自开垦的空地里,并用最好的肥料养你的。他在心里对藤蔓说。

但这东西不为所动,甚至塞在他喉咙以下的部分开始疯狂地作乱起来。他确信它在搅动他的内脏。他吃过很多被施过魔法下过毒的东西,那些都没有这一次造成的异样感强烈。

龙翻滚并转动着身躯,与他肚子里的东西搏斗。当他意识到无法以和平的拔河方式结束这场折磨时,突然放弃了抵抗。

异物也随着他的消极而停下了剧烈蠕动。

龙趴在地上积攒体力,当他感觉抗争的力气与决心重回身体里,立刻用下颌发力,两列牙齿如切过一块极具张力的柔韧物事,狠狠咬合在一起。

刹那间异物感消失了,堵塞感消失了,呕吐欲也消失了。奥琉多垂下脑袋,精疲力尽地陷入深眠。

在这具蜷曲而卧的庞大躯体上,一团黑色物质沿着他的脖颈移动到腹部,在移动中不断地改变着形状,同时轻轻颤抖着,像是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

如果有人亲眼目睹这一幕,就会发现,龙的黑色皮肤其实在星辰下泛着一些深紫色光泽;与之相对的,是那莫名之物的颜色,那是一种不含杂质的黑,连女神的光也无法到达它的表面。

莫名之物移动的终点,是龙尾和龙翼围成的屏障底下,它将自己的身体拉长变薄,逐渐填入龙翼下的阴影中。

清晨,当奥琉多醒来,伽洛梅斯正跪坐在他身边整理手提箱。她的身上已换了一条深红色的裙子,和她的发色很配,让她看上去像朵醒目的凤仙花。他有点不明白她是怎么从自己的翅膀底下钻出来的,照理说她根本推不开才对,除非他自己动了……

哦不……关于那场噩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奥琉多此时还有种喉咙肿胀的错觉。

“早。睡得好吗?”伽洛梅斯问。

“很好。你呢?”

“不太好。”她举起左臂,上面有一条刚结痂的伤痕,横切过小臂,“我被石子划伤了。”

“女神啊,真是抱歉——”奥琉多凑近看了一眼,新的一天兜里多出的二十枚金币带来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我们今晚还是找个旅馆投宿吧。”

“得了吧,我没那么娇气。”伽洛梅斯满不在乎道,“把睡觉的地方扫得干净点就行了。”她提起箱子,轻车熟路地爬到龙背上,“比起晚上,我更想知道该怎么解决我的早餐和下午茶。”

并不需要他们来想办法,因为在他们原定的路线上就有一个集市,奥琉多在那买了很多面包、腌肉、干酪、新鲜水果,并一定会在走到下个摊位之前全部吃光。

伽洛梅斯小口啃着一颗苹果,问道:“你肚子里一共能装多少东西?”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吃饱过。”他瞥见对方的眼神,猜到她此时肯定在想“可怜的家伙”。他解释说:“不是的,虽然我经常感到饥饿,但就算什么都不吃,我也可以活下去。”

“当然,你是长生种嘛。”

“长生种并不是不会死的。”奥琉多说。大多数长生种都十分脆弱,要借助魔法和发明来保护自身,强大到几乎没有天敌的龙也算其中的异类了。

“真羡慕你。”伽洛梅斯说,“龙的胃里有什么空间魔法吗,为什么吃了这么多没见你的肚子鼓起来?”

奥琉多想了一会儿,说:“不是的。只是我的身体会将吃进去的全部东西立即转化为能量。”

因此一位吟游诗人曾经说过,龙也是一种焚化炉。

伽洛梅斯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左臂上快要消弭的伤痕,不痛不痒地说了句:“你甚至都不会长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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