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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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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琉多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了她手臂上闪烁的金镯。原来它是个用来保护的魔法制品。这东西看上去就造价不菲,或许能换一整座城堡。而戴着它的女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村姑,七天前才因和一位领主结婚而拥有了高贵的身份,更何况它是以盐藻城的财力根本无法得到的。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

伽洛梅斯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它好看吗?你可以多看几眼,但只能在我的手上看,因为我取不下来。”

奥琉多说:“它很衬你。”

“谢谢。”

随后奥琉多又陷入了头脑风暴:一只取不下来的镯子,人形生物的社会更经常把它叫作手铐。

“奥琉多,你去过克卢伦吗?”伽洛梅斯突然问道。

奥琉多猛地回过神来:“只去过十次,不算多。”

“十次还不算多吗?”伽洛梅斯眨了眨眼,“噢,我忘了,你的岁数挺大的。”

如果龙的头上有眉毛,那么奥琉多此时已将它们皱起来了,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有点被这番话冒犯到了。

他定了定神,说:“克卢伦是一片非常广袤的领土,就算我去了十次,也没有探索到它的每一片区域。它被叫作魔法之乡,但那里不只有法师,这个外号仅是基于一件公认的事实:克卢伦的悖论之门只为先天和后天魔法种打开。”

伽洛梅斯颇有些兴奋地问:“你的意思是,我是魔法种?”

奥琉多奇怪道:“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立即丧气下来,“这个镯子一直跟着我,我也一直知道它来自法师杜隆大人的馈赠,终有一天它会将我带至他的身边。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她伤心地哭了起来。奥琉多甚至没搞清楚她的眼泪是怎么掉下来的,就赶忙回头,试图安慰她:“没关系,没准你的魔法种血统来自你母亲那一边,杜隆法师会搞清楚你是什么族裔的——也许。”

“那就太好了。”伽洛梅斯哽咽了一下,用手在眼下擦了擦,“谢谢你,奥琉多。”

她是不是有点太容易激动了?

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还没吃过午饭呢。伽洛梅斯不肯在龙背上用下午茶,她认为这是对旅行伙伴的不尊重,坚持让龙停下,和她一起坐在树荫下吃些东西。

“那个,其实龙不需要每顿都吃。”

“可是你的背上有点……崎岖,我铺不开桌布。还有这两块三明治,我一个人可吃不完,放到明天就坏了。拜托,求你啦。”

奥琉多妥协了。接着他就看到伽洛梅斯从那只小手提箱中拿出一块红蓝白相间的格纹桌布铺在草地,再取出餐具、茶具、一小铁盒茶叶,最后是一包她从盐藻城带出来的三明治。

奥琉多没有窥探女士隐私的癖好,但他还是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那只箱子里还剩什么东西。好吧,三条裙子。

伽洛梅斯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不回道:“我本来打算上午下午各换一条裙子,另外一条当睡裙,一条礼服裙,以免在路上突然被邀请参加舞会什么的……这种事在旅行中不是经常发生吗?”

“其实并不常发生。”奥琉多没再说下去,因为伽洛梅斯把茶壶递了过来:“替我找点水好吗?”

龙用溪水装满茶壶,伽洛梅斯没有在意水是冷的,依然仪式感十足地将茶叶浸泡进去,在他们吃完三明治后,悠然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奥琉多看了看天色,女神的光已经不那么刺眼,意味着再过一两个小时,她就要转向阴暗之面。这简直是他速度最慢的一次旅行,尽管这会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但令他感到心虚。

“我的箱子变轻了。”伽洛梅斯对这顿下午茶很满意。

奥琉多忍不住说道:“或许你明天用下午茶的时候,可以考虑把箱子垫在我的背上当桌子。”

伽洛梅斯歪了歪头,片刻后说:“好主意。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到克卢伦了。”

奥琉多很高兴她的善解人意,当他提出第一晚可能就要露宿,她也欣然同意时,他对这位女士的心情升级成了敬意。要知道,他运输过一些娇滴滴的贵族,他们的刻薄让他被迫学会了很多终身受用的服务技能。

在女神的光黯淡下去,天空现出淡淡的彩色时,龙停下脚步,展开一侧翅膀,让伽洛梅斯踮着脚尖走下。

她打开箱子叹了口气,还是觉得换一件裙子太麻烦了,于是扯出桌布裹在身上,将自己结成一只茧,躺了下去。随后她请求道:“你可以围着我吗?”

龙便用身体和长长的尾巴将她圈起来,张开的翅膀像帐篷一样挡住她的身体。

“你真好,奥琉多。”伽洛梅斯在昏暗中嘟哝一声,便没再出声。

奥琉多抬头望向天空,待所有的星星都露出面目,他才将翅膀微微掀起,看见伽洛梅斯恬静的睡颜,一种轻松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

他将头颅缓缓搁在地面上,以免吵醒她,然后陷入了沉睡。

或许是因为白天聊到了他的拟态能力,这一晚奥琉多梦见了他第一次变‎‎‌‍‌成‍‌‌人‍‍‌‎的情景。

那时候他十四岁,身体只有一条渔船那么长,翅膀也只比船帆大那么一点。他生活的岛上唯一的智慧种就是他自己,剩下的只有植被,和一些会动的袖珍小东西。

作为一只年幼且独居的龙,他的生活中只有觅食和练习飞行,有时候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做:飞到海面上空俯冲下去,以迅雷之势叼起一条鱼。

他的通用语是和路过的鸟儿们学的,它们是法师们豢养的信使,大多数都不是海鸟,认为海里的食物很难吃,所以会停在他的岛上吃果实和地上的小动物。鸟儿们说,作为一条龙,他不应该像燕鸥一样进食,这会让他丧失威严,当别的生物不再怕他的那一天,就是他的领地被夺走的时候。

他问,那么一条龙应该如何进食呢?一只猫头鹰说,可以吐出火焰,让方圆十海里的水沸腾,或者吐出飓风,将海水卷到空中,再一口将没来得及逃跑的生命们吞掉。

他测量了一下自己的嘴能张开的最大幅度,说,我还是等到身体再变大一些吧,而且我也不会吐火或飓风。猫头鹰同情地说,祝你好运。然后那只褐色的鸟从他的岛上叼走一只老鼠,飞远了。

仅在猫头鹰离开的三天之后,一艘船的残骸漂到了岛的沙滩上,随之一起被海水冲上来的还有一个人类水手。

奥琉多在天空盘旋着巡视领地时发现了他,然后谨慎地降落在一棵树的树冠上观察了一会儿。在他确认那家伙不会动以后,他才跳到地上,小步向前移动,同时双翼戒备着,随时准备飞到天上避险。

当他靠近,沙滩上奄奄一息的水手突然睁开了眼,用那双暗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他警惕地停了下来,弓起身子,对那家伙龇了龇牙。

一只龙……水手张口,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第一次见到龙……你真美……

奥琉多听懂了前半句话。他抖了抖夜一样黑的翅膀,挪动步子,将脑袋凑近观察这个人类。

吃掉我吧……水手又说道。请帮助我……回归女神的领地吧……水手说完这句话,口中涌出一口混着海水的鲜血,再也没有说话。

他目睹了水手慢慢死去的过程,这个脆弱生命的灵魂回到星辰之后,肉体变得僵硬冰冷,食腐的生物围聚在远远的地方,它们发现了食物,却畏惧龙的存在。与此同时,奥琉多的视线在变矮,从水手失去聚光的眼珠倒影里,他看见了一个人类男孩的外形:黑色的毛发,陌生而熟悉的五官,隐隐透出金色的黑瞳仁。他眨了一下眼,眼眶中的竖瞳变成了圆瞳,最后一份属于龙的特征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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