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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牧羊,牧马,也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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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想说的话:】

设计十八年前初遇的时间线时,我想模仿的是电影《谁先爱上他的》。大概可以叫“谁先遇见他的”。

算是个小彩蛋。

这一章本来没想弄太长。可惜更53章时网站抽风,同一章发了两遍。网站又说没法删、也没法退钱。不想让大家白白多花钱,所以这一章只好比上一章更长点。

(下一章大结局)

-----正文-----

54 牧羊,牧马,也牧风……

“高……再高……再高点!”

“可以了……”

听到这话,站在梯子顶上的小太监忙扶着梯子爬下来。他仰头看着刚挂上的‎‌‌‍‍黄‍‌‎色‎‌‌‎‍幔帐,“不歪吧?”

“挺正的……”

“那就好……”小太监一边搓手取暖,一边低头看了看堆在脚边的‎‌‌‍‍黄‍‌‎色‎‌‌‎‍幕布,“哎怎么还有这么多啊……这得挂到什么时候。就不能接着用原来的吗?”

另一个小太监笑了,“你还挺能省事的。先帝大丧,怎么能蹭先太后剩下的!”

“那库房里也有些上次没用完的白布啊,干嘛这次又改挂‎‌‌‍‍黄‍‌‎色‎‌‌‎‍的了?上面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八卦图,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害得咱们还得重新搬上来。”

“那挂什么色的,挂什么图案的,还不得看活着的人喜欢什么。”那人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听说啊……这些都是道家的秘符,最能超度安魂,灵着呢。”

“哎,人死得那么惨……再安魂又有什么用……” 小太监叹了口气,然后压低声音,凑到另一人耳旁,“我听他们入殓的说,那棺材里面都没一块好肉……连骨头都断了……”

“嘘!小点声啊!”另一人紧张地打断他。他先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才又小声说,“这话咱私底下知道就行了,可别乱出去说!那再怎么说也是先帝,得避讳啊。”

小太监不屑地叹了口气,“说不说的吧,现在这世人谁不知道先帝是被刺杀的。你在这避暑山庄不知道,那街头巷尾传得更邪乎,说什么那逆犯在佛堂里操纵妖法,招来了阿修罗神的真身,所以陛下才死得那么惨……”

“哎,我倒宁愿信这个,不然这下手也太毒了……你说这对先帝是有多恨啊!”

“可不是……就算先帝再不干人事,也不至于下这么毒的手吧。这可是弑君啊!”那人叹息着说,“所以他们也没落什么好下场……一报还一报罢了。”

两人正嘀咕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赶紧止住话语,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作揖道,“苏……苏管家好。”

来人便是这避暑山庄里的掌权大管家。一身缟素的他看起来很憔悴,声音也有气无力的,“你们……好好干活……不要懈怠……”

“是。”

苏管家说完就离开了。但他神情恍惚,脚步虚浮,看起来似乎也不知道该去哪……

看着他毫无往日威严的样子,两个小太监又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莫非传言是真的?他自己也知道了?”

“这还用听传言吗,拿脑子一想不就知道了。”另一个小太监不屑地一扬眉,“他苏管家之前是靠苏贵妃的裙带才爬上来的。如今都这样了,他还能有好日子?无非是陛下刚登基,还没空收拾他们这些小虾米罢了。”

“可是……坏事的是前太子,又不是他……”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啥区别?再说,若不是他通风报信,前太子怎么可能知道先帝那夜在避暑山庄。”

“哎……你说这前太子咋想的……都封了太子了还不知足,还非急着当皇帝?”

听了这话,对方笑着反问道,“那你就甘心当个干活的小太监?等过两天,这避暑山庄的大管家位置空出来,给你你要不要?”

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切……你少取笑我,咱有自知之明,这美事哪轮得上咱啊。如今朝廷里最风光的,莫过于唐家和林家。这全京城的美差估计都得被他两家分了。”

对方点点头,“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祖宗这话是真没错。不过人家这富贵可是刀尖上夺来的,咱还真羡慕不来。”

“那可不!”一听这话小太监来了精神,赶紧显摆自己的知识,“我听说啊,唐大统领带人赶到佛堂时,太子已经把先帝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要一般人碰到这事不都吓傻了。但人家沉着冷静,硬是和林少帅一内一外,把太子的叛军全灭了。你说他怎么有那么大胆子,就不怕太子造反成功了,先屠他满门?”

“所以说人家能成事嘛!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统领的哪里是一般人!不仅对陛下忠心,而且有勇有谋!不过话说回来,就苏贵妃和唐皇后那个不对付的劲,要真让太子夺了位,他们唐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如搏一把。”

“也是。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咱这位五王爷打坐修仙半辈子了,估计自己都没想到,神仙没修成,倒先修成皇帝了。”

“是啊……先帝他防范了一辈子别人篡位夺权,杀的杀,贬的贬,临了他们父子同归于尽了,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身后脚步声,他俩赶紧止住话,隔着老远就恭敬地行礼,“给爷请安。”——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刚才看到苏管家还要谦卑。

对方并没往他们这边走,只冲他们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就拐进旁边的小院里了。

直到看着那个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小太监才冲另一人嘱咐道,“那小院里住的两位可都是贵客。你伺候时千万要上心,可不敢怠慢。”

另一人点点头,然后问,“那俩是哪家的爷啊?以前也没见过。”

“不知道,我也是刚被调来。但我听说,他们的衣食都是唐大统领亲自安排的,林少帅还派人来送过药,这待遇可不一般。”

“哇,有这俩人当靠山,在京城里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那可不!”

刚关上院门的吴牧风对门外两个小太监的羡慕毫不知情,但他也不想知道——最近这几天他见识了太多离谱的事情,每个都震惊到他怀疑人生,怀疑世界。

比如,他本以为佛堂的生死一夜是最惊险的,但他活下来后才发现,杀人最狠的刀,其实是不见血的。

太子那句“就地斩杀”话音刚落,他已经双手握刀,护在男人身前,准备殊死一搏。下一刻,更多侍卫冲进来。但他们却没有冲向自己,而是将太子的人马团团围住。

接着唐大统领就进来了。但他仿佛压根不认识他们俩一般,径直走到太子面前,冷冷道,“太子逆党胆敢弑君篡位,给我拿下!”

之后便是血腥的混战,屠戮,太子一句“姓唐的你贼喊捉贼你和这俩逆贼是一伙的”还没说完,就被唐大统领冰冷的“逆党不知悔改,杀无赦”打断了……

但吴牧风好像什么都没听清,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拼命护着消瘦的男人。怀里的男人已经力竭昏迷,他的身上还是那么瘦,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可嘴角流出的血却红得瘆人。

他紧紧搂着他,颤抖着手帮他擦掉脸上的血,嘴中不停重复着“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没能救出他来,害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对不起没能早认出他来,害他孤独地守着过去?

还是对不起他之前八年的毫不知情,让他一个人绝望地活在地狱里?

他想不清楚,他只是心疼地抱着他,用整个身子护着他,直至佛堂再次恢复安静,直到唐大统领走上前压抑着激动说“你们都安全了”后,他才身子一松,昏了过去——怀里还依旧抱着他。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佛堂里已是血流满地,只有阿修罗像还冷冷地立在阴影里,像是见惯了一般……

————

吱呀一声房门慢慢推开,露出一张年轻但满是伤痕的脸。但他的笑很暖,“醒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嗯”了一声就要撑着身子起床,吴牧风赶紧上前扶住他,“慢点慢点。”

休养了几日,男人身体恢复了些。被踹伤的肋骨渐渐消了淤青,膝盖也不那么疼了,只是身上留下了不少擦伤后的伤疤。当大夫担忧地说自己水平有限可能会留疤后,他却很无所谓地说,“没事。”

先扶着男人慢慢下床,帮他穿好鞋,披好衣服,又扶他坐到桌前。吴牧风拍了拍饭桌上的食盒,笑着说,“醒得正好!我刚去饭堂拿的饭,正热乎呢。”

男人笑道,“让他们送来不就行了,你伤还没好,何必跑一趟。外面那么冷。”

“我没事!这么好的饭,让我蹲灶台旁吃我都乐意!”吴牧风咧嘴笑道。

吴牧风不愧是皮糙肉厚摔打起来的。那一夜他虽然又是骑马爬楼又是搏斗挨打,但只躺了一天就恢复了活蹦乱跳。这些天也是他一直在男人身边照顾。

食盒一打开,吴牧风眼睛都亮了,“哇!居然真是羊肉啊!”

男人有点困惑,“羊肉……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就昨天随口说了句,这里人都不吃羊肉吗?今天厨房就做了!”吴牧风激动地说,“我天呢,咱也能点菜了……这说出去谁信啊!”

看他这么兴奋的样子,男人也笑了,“你现在是这里的贵客,自然说什么都会被认真对待。”

“哇……那我以后说话可得注意点。”吴牧风玩笑道。

这是吴牧风第二次来避暑山庄了。上次来还是因为一个私吞官粮的阴谋,被当成替死鬼的他只是被随意扔在偏僻的仆人房,而今他却成了座上宾。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好不真实。

“哎你说……唐大统领这么厉害吗?这几天,甭管谁见了我,都可客气了。”

男人点点头,“他既有平乱之功,又有辅佐登基之功。自然是炙手可热。”

听了这话,吴牧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男人问,“怎么了?”

“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

“什么想不明白?”

“很多事……这几天发生的每件事我都想不明白……” 吴牧风一手托着腮,眉头微皱,“虽然咱都活下来了,也安全了,还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帮过咱的唐大统领、林少帅还有五王爷也都没被牵连,按说应该很知足了。可我就不明白,怎么白的就被说成黑的了?怎么就成了……太子造反,失败后被杀了?那些当官的,他们不都是很厉害很聪明的人吗,他们就都信了?”

听了这话,男人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京城。权力大,‌‌‍‎‍诱‍‌惑‍‌‎‌大,风险也大……所以比起谁黑谁白,大家都更关心,自己的位置稳不稳。”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觉得,五王爷当皇帝,要比那个太子当更好?”

“也许吧。”

“哎……我还以为换皇帝这种事,都可复杂可麻烦了。没想到……就这么稀里糊涂就弄完了?”

看着吴牧风一脸愁思的样子,男人淡淡一笑,“是啊……上面可能也只是个草台班子,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罢了。”

吴牧风叹了口气,“太复杂了……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先吃饭吧。”

“嗯!”

一说起吃饭,吴牧风脸上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还有什么能比和男人一起喝羊肉汤更开心的事呢!

他先给男人舀了一碗,然后自己迫不及待地猛喝了一大口。可下一刻,他的表情却僵住了——“这……什么味啊?”

这羊是唐大统领特意送来的北境羊,而这里的御厨最擅羊肉祛膻之法,给贵客做饭也毫不吝惜佐料。十几种昂贵的香辛料一加,汤味复合醇香,完全盖住了膻气。

但吴牧风却喝不惯,“好好一块羊肉……干嘛加这么多料啊……怪了吧唧的,肉味都被盖住了……”

男人问,“不喜欢?”

听了这话,吴牧风倒又迟疑了,“呃……也不能说不喜欢……毕竟去年这时候都差点被饿死……什么死耗子死麻雀都吃过。哪敢想今天能坐这吃肉啊。”

说完,他咧嘴一笑,又夹了一块羊肉,“人呐,还是得知足。”

男人也笑了,“你倒是想得开。”

“那可不。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就是大草原上一放羊的,我爹娘虽然没啥本事,但他们对我很好,我就知足了。而我现在又遇到了你,你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愿意跟我过,我这辈子都圆满了。”

吴牧风的话很真诚,眼睛也很亮,那些没有挑明的话,似乎也都包含在这双眼里。

男人被他看得脸颊有点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着他温柔的脸,吴牧风又想到了他们的初见——不是半年前醉生楼的大炮下,而是九年前。

从夷子手里逃出来的他在跑得快要累死时,遇到了正在巡逻的少年将军。当时的他高坐马上,说不出的威风气派,但他的话同样温柔,“小鬼别怕!你安全了!”

九年前的身影与面前人重叠在一起,吴牧风突然发现,他其实从来都没变过——还是那个强大又温柔的人,八年前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护他,八年后也是一样。

看着男人绯红的脸,吴牧风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口干舌燥,他心里只有一个冲动——他很想凑上去,然后……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故作随意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呃……”

男人突然皱起的眉头打断了吴牧风荡漾的遐思,他赶紧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男人摇摇头,他用手指着这碗盛在顶级官窑里、汤色奶白醇厚的羊肉汤,“这味……是有点怪……”

吴牧风扑哧一声乐了,“你也这么觉得?”

男人点点头,“厨师太舍得放香料也不行。”

一看男人也不喜欢,吴牧风又来了精神,“哎!你想不想吃烤羊肉?我看厨房里还有一大块生肉呢!那肥瘦相间的,烤起来油汪汪的绝对好吃!”

“这里能烤?”男人有点迟疑地问。

“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你就说想不想吃?”

看着吴牧风亮晶晶的眼睛,男人也笑了,他点点头,“想!”

————

厨房的大师傅刚要殷勤地推荐自己调配的秘制香料,就被吴牧风赶紧婉言谢绝了,大师傅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赶紧又补充道“您放心,您是咱这的贵客,再贵的香料也可以随便用”。但吴牧风只丢下一句“谢啦!”就赶紧抱着一大块生羊肉跑了,心中还升起了一股解救羊先生的壮志豪情。

肉串穿好,篝火点上,吴牧风安顿男人坐在椅子上,自己则一屁股蹲在地上,开始美滋滋地烤肉。这是山庄一处僻静地,因为旁边就是咕咕冒热气的温泉,所以即使在户外也不冷。

肉一遇到明火就发出刺啦的声音,白花花的肥肉表面析出一层油脂,发出诱人的香气。吴牧风一边贪婪地闻着那香味一边说,“羊肉就得这么吃啊!”

男人笑着伸出手,“来,分我点,我和你一块烤。”

“没事,你坐着等着吃就行了。”吴牧风狡黠一笑,“没经验的人很容易烤糊的。这么好的肉可不能浪费。”

“谁没经验了?!”男人轻哼一声,从他手里夺过来一把肉串。“我第一次架火烤肉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切,你不就比我大八岁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吴牧风反击道,“别以为我没见过!你才自己动手烤过几次,还不都是下面的小兵烤好了伺候你!”

“谁说的?!我也给他们烤过!我还给他们煮过奶茶呢!”

“我才不信呢!除非……”吴牧风眼珠一转,“你再给我煮一壶!”

“想得美!你这两天都喝了多少了!”

两人边说边笑,篝火一烧,烤肉架一支,倒真像是回到了草原。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那声音不轻,听起来似乎来人走得并不快。虽然已经解除了危险,但吴牧风还是本能般站起身,护在男人身前,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来的是一个老头,他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一个扫把,看起来像是这里的下人。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吴牧风手里的肉串,似乎是被这香味吸引过来的。

吴牧风认得他,在他第一次来这避暑山庄时,他曾在这温泉附近见过他,他记得这老头说话疯疯癫癫的,上次还和他叨叨什么“奶妈”“死了”“十八年”啥的,像是老糊涂的。

于是他放松下来,晃了晃手里的肉串,“老头,你想吃?”

老头立刻咧嘴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等会吧,烤熟了分给你。”

老头赶紧作揖道,“谢谢这两位小哥了!你们真是好人啊!”

吴牧风又蹲回篝火边继续烤肉,老头就安安静静地蹲在一旁,眼巴巴盯着那串肉,看起来很馋的样子。吴牧风随口聊天道,“老头,你是一直在这当差吗?”

老人摇摇头,“我……今年才来的……”

“那你以前在哪干活啊?”

“哎,我啊,最早是在这当差的,后来被轰了出去,只能到处乞讨。后来大概是老天都看我太可怜,于是神仙显灵,收留了我……”

“啥神仙显灵?”

“太上老君啊……”

吴牧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老头你还真是老糊涂了……”

“谁老糊涂了!”老人脸上有点不快,“他心眼那么好,一身道袍,留着长胡子,身旁还跟着一堆伺候的小童……和道观里的太上老君一模一样,可不就是神仙下凡嘛!”

一听这话,吴牧风和男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对视一眼,就立刻读懂了对方心中的想法——难道这位就是五王爷收留的、知道吴牧风身世的老人?

自那日死里逃生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过此事。对吴牧风来说,他才不稀罕什么皇家血脉,他才不要和那些禽兽不如的玩意扯上半点关系。他爹娘就是那对虽然穷但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儿子命最好”的牧民夫妇。

而男人心里的情绪却更复杂。他一直想弄清楚,在他心中一向高大无私的父亲,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他记得父亲临去世前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一定要守好北境,保护当地百姓太平,他从未想过,这句嘱托里是否还有一层愧疚和赎罪……

老头并不知道面前这两个年轻人与他的渊源,他完全沉浸在烤肉的世界里,眼直直盯着吴牧风的手,“这北境的羊……就是香啊……”

这句话似乎立刻把吴牧风从愣神中拉了回来,他赶紧给肉串翻了个面——刚才一直靠着火的那一面都有点糊了。

“那可不!北境的羊最好了!京城的可赶不上!”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像在借此撇清什么关系。

老头点点头,他痴傻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向往,“北境好啊……大草原……无拘无束……牧羊……牧马……也牧风……”

“你说什么?”

老头还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继续喃喃道,“给牧民当儿子,全草原的风都可以牧,这得多快乐啊……”

吴牧风霍然起身, “这话……你听谁说的?”说完,他紧张地看了一眼男人,然后发现他的表情也满是震惊。吴牧风知道,他也意识到老头这句话的奇怪之处——

吴牧风曾向男人解释过自己的名字——在男人骑马把他从劫粮阴谋中救走的那个夏夜:“听我爹说,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起的。那人说,我生活在大草原上,无拘无束,一整个草原的风都由我来牧,那该多快乐。”

当时男人还十分触动地点点头,“生活在大草原上,无拘无束,牧羊,牧马,也牧风……是不错。”

这个老头既然是十八年前的知情人,那他知道吴牧风名字的由来并不奇怪。但是他怎么会复述出男人那句回复?

这话明明是他们半年前在荒野中的闲谈,连男人自己都快忘了,这个老头怎么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巧合吗?

男人声音有些紧绷,“老伯……这些话,你是听别人说的吗?”

相比起他们两人的紧张,老头的神情很轻松,他得意地咧嘴一笑,“这话说得有水平吧!我可记了十八年呢!”

“是……是谁说的?”

“快糊了……”

吴牧风愣了一下,“快糊了是谁?”

“肉!快糊了!”

吴牧风这才反应过来,老头原来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上的肉。他虽然心里焦急,但看着老头不停咽的口水,也只好耐着性子给肉串上撒了一把盐,然后递给老头。

老头立刻接过来,张口就撸下来一大串,但下一刻就被烫得不停吸溜。

“你小心点啊!”吴牧风忙道,“又没人和你抢!”

老头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用不太中用的牙齿咀嚼一边嘟囔道,“小伙子,你还挺会烤!”

吴牧风无心和他扯闲篇,只敷衍回了句“用你夸啊……赶紧吃……吃完赶紧说……”

老头虽然老糊涂了,但突然被重视的感觉让他又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威风岁月,“咱当年也是吃过见过的。那北境孝敬进京的羊肉,宫里的主子都还没见到,咱就吃了第一口!”

吴牧风不耐烦地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您老年轻时见过大人物大世面。所以那话到底谁说的?”

老头擦了擦嘴,有点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羡慕也没用,这么有水平的话,你这乡巴佬一辈子也说不出来。”

吴牧风脸上有点不快,“为啥?”

“因为啊……这是人家将军家的小公子八岁时说的!”

————

外面是皑皑白雪和强劲寒风,但避暑山庄这间偏僻的屋里却十分温暖热闹。手下不停地把烤得金黄喷香的羊肉串端进来,众人则围着桌子,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今天能碰上你们北境送羊的车,咱可真是有口福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手举酒壶,拍着另一个大汉的肩膀,“来!走一个!”

那大汉一身羊毡大袄,一看就是牧民打扮。他咧嘴一笑,“哪里哪里!咱得多谢官爷收留啊!要不然这大雪封山,咱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能去哪躲躲!”

“客气客气!在外相识就是有缘!来!喝酒!”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一身华丽外套,与这房间里喝酒划拳的粗莽汉子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的。

侍卫立刻冲他招手道,“来!小少爷!一块过来吃点!刚烤好的羊肉串!香着呢!”

小男孩咧嘴一笑,“谢谢叔,我吃过了。我是来找我爹的,他人呢?”

“老爷在里面呢!”

眼看小男孩离开,那个草原大汉忍不住和身边的人说,“你看看人家京城里的公子哥!长得白白净净,和天仙似的!哪像俺们那块,一个个黑黢黢的,糙得和马粪蛋似的!”

一桌人都笑了,接着酒杯就又端了起来,“来!干了干了!”

小男孩一路在长廊里穿行,身后的喝酒划拳声逐渐消散,跨过大门,进入另一个院子。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到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屋里一个男人激动的声音。

“……老爷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待他!有我一口干的,就绝对不让他喝稀的!”

接着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是啊……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自己的孩子没活下来,可老爷您又给了我们一个……您就是我们两口子的大恩人啊!”

小男孩听得有些迷茫,他正站在门口犹豫该不该敲门进去,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看到是他,齐老将军紧绷的脸色骤然松了下来,也悄悄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戎儿来了啊。”

“爹爹在忙?”

“哦没事……快进屋暖和吧。”

将小男孩领进屋里,他又转向那对夫妇,“这孩子也是我在路上捡的,刚出生他爹妈就都出了意外,你们肯收留他是最好。从此他就是你们亲生的。你我互不相识,日后也不会有人再去寻他。”

两夫妇千恩万谢,“谢恩公成全!您放心,我们一定对他比亲生的还好!”

齐老将军摆摆手,“走吧。”

“是!是!”两人抱着孩子就往外退,可刚走到门口,那个男人又停下脚步,“还请恩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咱们乡下人也不会起……”

齐老将军似乎不想再与这孩子有任何瓜葛,他刚要拒绝,却听身旁的儿子开口道,“叔叔,你们是牧羊人吗?”

和外间喝酒的人一样,这两夫妇也都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身羊皮毡服,脸上满是风霜痕迹。一听这话,他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啊……咱们草原人……没别的手艺……只会放羊放马,让这京城的公子哥跟我们受苦了……”

但小男孩却微笑着说,“叔叔婶婶若不嫌弃,不如就叫他牧风吧。”

“牧风?”

小男孩点点头,“他生活在大草原上,无拘无束,一整个草原的风都由他来牧,该有多快乐啊。”

一听这话,两夫妇立刻激动地点点头,“好!好名字啊!是啊,咱们那的人,可不就是牧羊、牧马也牧风嘛!小少爷你真是太有文化了!”

看着两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小男孩很开心。但他回过头却发现,一向和蔼的父亲脸色有点凝重。

“爹爹不开心吗?”

“啊……没……没有。”

“那对夫妇得了孩子,那小孩从此有了爹妈,不是好事吗?”

“啊……是……是好事……”齐老将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拍了拍他肩膀,“你快去洗把脸,然后进宫吧,你姑姑都想你了。”

小男孩却故意撅起小嘴,“我才不洗呢!我才不要他们老说我白!”

“你这小鬼……” 齐老将军宠溺地摸了摸他头,然后认真地说,“今天这事,不要和别人说,听到了吗?”

小男孩有点不快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反正在这京城里,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能和别人说……”

“咱们齐家受陛下信任,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等着挑错呢。你进宫时也要注意言行分寸,不要给你姑姑惹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爹,咱什么时候回去啊?我不想在这京城待了……这里都是坏人……”

齐老将军轻叹了口气,“快了。马上就完事了……你先进宫去吧,把礼物给你姑姑带着。”

对于齐老将军来说,这是充满纠结与痛苦的一天——一边是后宫中你死我活的龙嗣之争,一边是内心仁义的煎熬;一边是没有子嗣倚仗的亲妹妹,一边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他一只脚踏进这泥潭,便再也洗不干净了……

而对于年仅八岁的齐小公子来说,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普通到他很快就忘了——当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跟父亲回部队,他要去学骑马,学射箭,还要跟着大人学造兵器。他的生活太过丰富多彩,京城的无聊日子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了——他不记得随口给一个小婴儿起了名字,也不记得进宫后齐妃娘娘搂着他给他擦脸时说了什么,他更忘了出门时遇到的那个表情阴郁的小皇子。

他不知道自己随口起的名字,就让他与吴牧风有了比他们知道的更早、更深的羁绊。

他也不知道自己随口问的一句“你娘呢”就在那个自小孤僻的阴森男人心里埋下了长达十八年的恨。

他更不知道,十年后整个家族的覆灭,早已在这一天就写下了第一笔。

风起于青萍之末,但身处其中的人毫不知情,还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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