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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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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钟成缘和金击子俩人可就顾不上替别人操心儿女情长了,随着他俩声名大噪,平西军内部有了分成两派的势头,钟士宸果然坐不住了,立刻开始大刀阔斧地边缘他二人相关的势力。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从哪里起了钟成缘是神仙的传言,将他怎样割腕取血、起死回生说得神乎其神,让钟成缘的声名日益高涨。

以往有要紧的事情,钟士宸都是与钟成缘一同商议,琐碎的事情就全权交给钟成缘处理。现在钟士宸压根儿不跟钟成缘通气就自作决定,涉及到的具体事务,文的安排给傅将,武的安排给染干,他们三驾马车又跟以前一样并驾齐驱。钟成缘大事小情都插不进手,空有一个节度使的名头。

钟士宸还把金击子从平西军属下调拨给了钟成缘,金击子虽然官职不降反升,但不再掌控任何亲兵部队,也给挂起来了。

这么一来,金击子实在郁闷之极,他好不容易凭本事要扶摇直上了,却突然落得多方辖制的境地。他不甘心坐以待毙,想分裂平西军,和钟士宸分庭抗礼。但又怕阵前将帅相斗,乱了军心,坏了大局,只得暂且忍耐,韬光养晦,再寻时机。

平西军一路来到了士德、毕煞、大安三国交界处的重镇梁辛城,如果说他们之前的动作还算含沙射影,那现在的部署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钟士宸完全没给士德人留猜测的时间,也没派使者去虚与委蛇换取人质,直接和染甘带领大部分兵力正面攻城,留钟成缘、金击子与少量兵力守营。

与备受排挤相比,钟成缘更担心他三哥的安危,在心里做了一路的准备,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金击子这两口气都咽不下,在帐中走来走去干着急。

钟成缘本来就只能堪堪维持表面的平静,被他搅得也心浮气躁起来,赶紧打发他出去,“梁辛城外头那么多小山丘,你要实在坐不住,不如随便爬个山观观战。”

“也是。”金击子一溜烟地去了。

钟士宸和金击子都去了半日,迟迟不见回来,传回来的消息全是平西军与梁辛城守军僵持不下,钟成缘心里纳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耐心等了下去。

金击子匆忙跑回来,冲进大帐,“不妙啊!士德早有准备,把宝都压到这第一关了,不知道摆了个什么阵,怎么都打不进去,我去叫上三师弟!”

钟成缘大惊,“啊?我跟你们一块儿去看看。”

金击子带二人爬上军营旁的一座小山,钟成缘往梁辛城眺望,只见深沟高垛固若金汤,城前的守军摆了个怪阵势,一边打一边变幻莫测,平西军抓不住丝毫破绽,每次冲锋都是自己的队伍被搅散。

钟成缘焦急地跺脚,“欸!这样可不行,我本以为打个区区士德还不是十拿九稳,把刚收编的毕煞士兵也带上了,要是第一仗都打不赢,那他们不得马上开溜啊!万一他们阵前反戈,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金击子比他还着急,“三师弟,你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不待黎华开口,钟成缘就抢先道:“唉,晚了,就算知道怎么破解,咱们的兵又没演练过,混战之中难以调度。”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

钟成缘举目四望,见周围的小山上黑压压站了好多人,“他们是干嘛的?”

金击子之前也觉得奇怪,就去打听了一下,解释道:“这梁辛城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原来是大安的地界,后来被毕煞夺取,而后又用它跟士德换了几万担粮食,现在大安又带着毕煞来打士德,这些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看到底花落谁家。”

黎华惊愕地道:“他们好大的胆子,不怕被战火波及吗?”

“以前打仗跟这次差不多,都是两方大军在城前的平原打,碍不着这片丘陵的事儿。”

“哦!”钟成缘忽然计上心来,却立刻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他妈的丧良心!”

金击子握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黎华没抓他手腕却抓住了重点,“你有主意了?”

钟成缘立刻否决,“没有,我没有主意。”

黎华笃信他已经想出了主意,道:“坏主意也是主意。”

金击子附和道:“不如先说来听听。”

两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钟成缘只得投降,道:“你们看那些老百姓,如果他们都冲回城里,势必会将城前守军的阵势冲散,我们以多敌少,后面就好办了。”

金击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确实……损了点儿。”

黎华脑子不转弯儿,还反应过来,“啊?怎么才能让他们冲回城里呀?”

钟成缘闭上了嘴。

金击子稍微提示了黎华一下,“如果战火波及到他们身上,他们当然要逃回去。”

黎华这才恍然大悟,“啊!——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用箭射他们?”

他竟然真的在思考应该怎样又快又好地实施了!钟成缘吃惊地看着他,“三师兄你不觉得这太丧良心了吗?”

黎华义正词严地道:“他们本来就是大安子民,现在大安正是开疆拓土的关键时刻,我们二十四万子弟兵背井离乡、死伤惨重,他们难道就不能稍作一点牺牲吗?要是我,我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

钟成缘一时哑口无言,说他对吧,他把让人送死说的如此理所应当、冠冕堂皇;说他不对吧,他自己也完全笃信这一套,既严以待人、又严于律己。

连庄子都不一定有道德[1],金击子干脆不去想这事儿道不道德,他敏锐地意识到,他们即便已被钟士宸架空,但这个法子四两拨千斤,不用多少兵马就能解梁辛城之围,立一大功,岂不是能大挫钟士宸的锐气?([1]《蝴蝶梦·说亲回话》)

“果子,你先回去坐坐,待我和三师兄前去看看情况。”

钟成缘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说什么看看情况,两人是要回营清点一队弓弩手。

黎华拉住金击子,“走!”

“哎!——”钟成缘眼见着他两人风风火火地去了,又想拦,又不敢拦,心中天人交战,脚下举棋不定,急得他跺脚捶胸。

不一会儿,他就见金击子领着十几个弓弩手纵马到了梁辛城外,观战的老百姓完全没明白这是干嘛的,还兴冲冲地指着铠甲猜这是哪边派来的。

这支小队伍却猛地拨转马头,一个个挽弓持弩对着他们。

这会儿看热闹的老百姓觉得不对头了,不待他们反应,箭羽如雨点般从天落下。他们都是赤手空拳的平民,虽然打仗没少见,但都没真正上过战场,一时间连哭带叫着抱头鼠窜,呼啦啦一齐往城里跑。

钟成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他妈在梁辛城丧了良心!”

当初刚上战场时还坚信平西军是正义之师,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了。

手无寸铁的梁辛城百姓没头没脑地一个劲儿往城里冲,一头扎进平西军和士德守军的人海之中,像细针一样把两张密不透风的布帛戳出无数细小的孔洞,一下子便都分崩离析,互相缠绕,乱作一团。

看热闹的平民都是城楼上士兵的亲眷,一见这阵仗,守兵赶紧把城门打开,放亲友进城。

也说不清到底是谁裹挟着谁,反正平西军、士德守军还有幸存的老百姓你拥我赶地都挤进了城门。

士德守军一散,平西军立刻便占了上风,五个集成一丛,十个汇成一簇,把士德士兵一个个围拢起来逐个歼灭,不到半个时辰,梁辛城楼上便再次插上了大安的旗帜。

钟成缘望见城头翻飞的大旗,松了口气,但心里并没感到轻松,反而愈发沉重,垂着头,沉默着回了大营。

钟士宸本来都把缘金二人排除在外了,没想到两人还能立个奇功,给他气得够呛,后悔自己当初引狼入室。但皇帝的嘉奖令到了,他还不得不拿给钟成缘看,不情愿地踢开钟成缘的帐帘,“哎!”

钟成缘一抬头,“啊?”

钟士宸站在帐外,脚都没往里迈,直接把嘉奖令扔了进去。

金屏一个飞扑接住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钟士宸哼了一声,正要离开,却见钟成缘兴致缺缺地接过那敕令,都没打开瞧一眼,就懒懒地扔在手边。

“怎么了?不高兴?”

钟成缘嗯了一声。

钟士宸忍不住迈步走了进去,“因为我打压你的势力?”

钟成缘抬起眼皮来诧异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党同伐异的意图说出来?”

钟士宸久违地露出一个很干燥的笑意,“你又不瞎,我不说你难道看不出来?”

“这倒也是。”

“我也没辙嘛,平西军是我多年的心血,难不成你当老大,我当老二?”

“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还能因为啥不高兴?”钟士宸不能理解。

钟成缘觉得他这话很荒谬,“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我就算当了皇上也不会高兴。”

“啊?竟然有人不想当皇上?”钟士宸十分诧异。

“不跟你说了,我烦得很。”

金击子撩开帘子进来,“呦,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钟成缘强打起了些精神,把嘉奖令递给他。

金击子瞧见那金灿灿的敕令,如获至宝般的捧过来,打开一看,喜出望外,“呀!你升了一级,我升了三级!(升的是勋爵)”

钟成缘撑着脸,从下往上望着他,见他这么高兴,不禁流露出一种既欣慰又不舍的神情,狠狠地盯了几眼,像是要将他这模样珍重地刻在心上,日后想起时,还可以再拿起摩略端详。

钟士宸见金击子兴高采烈,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嘁!”

金击子见状,冲他拱拱手,将嘉奖令奉回,“恭喜将军也高升一级。”

钟士宸手都不伸,任由金击子空举着那敕令,冷笑一下。

金击子固然心高气傲,但久居人下也使他能屈能伸,见钟士宸如此无礼,他也冷笑一下,将敕令收回,反手背到身后,“今日刚刚攻破士德,不日就到都城壬兴,那时一定还有一大仗,久闻足下常胜将军的大名,不知愿不愿意和鄙人比一比?”

钟士宸的眼睛像老鹰一样眨了一下,“比什么?比谁杀的人多?比谁先攻进城?”

“不,比谁先摘得易辛的首级。”

“好,比就比!输了怎么样?赢了又怎么样?”

钟成缘忽然‍‎‌‎‌插‌‌‎进‌‎‍他俩中间,“哎!哎!哎!军营之中严禁赌博!”

钟士宸道:“这怎么算是赌博呢?”

钟成缘道:“有赌约、有赌注、有赌徒、还有我一个见证人,怎么不算是赌呢?”

金击子笑了,“好,那我们不设赌注,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就争口气。”

这下钟成缘没话讲了,摊摊手,随他们去了,自己走到床前,扑倒在上面,动也不动了。

金击子见他情绪不佳,看了钟士宸一眼。

钟士宸难得跟他心有灵犀,道:“我可没惹他,我来了他就这样要死不活的。”

金击子猜想,钟成缘与李轻烟花了‌‍‎‌‍大‎‎‍‍力‌‎‎‌‍气打听钟思至的下落,但仍是杳无音信。现在平西军已经打进了梁辛城,相当于已向士德正式宣战,钟思至更加吉凶难测。

他坐到床沿边,试探着轻轻问:“可是因为三哥么?”

钟成缘的脸埋在枕头里,“不光是这个……别说了,我好累……”

钟士宸拉着金击子的胳膊道:“算了算了,让他消消停停地睡一大觉,年轻人就是缺觉。”

金击子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但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

镈钟替钟成缘脱了靴子,金击子给他盖了被子,钟士宸叉着腰站一边儿看着,等金击子忙活完了跟他一起出去了。

钟士宸见金击子一副十分忧心忡忡的模样,“哎,不用这么紧张,他没那么脆弱,吃好睡好,过几天就好了。”

金击子欲言又止地道:“我觉得他很不对头。”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金击子跟他说不明白,只好作罢。

那钟思至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呢?——

他当时同白横刀一起入朝,那时平西军还没对毕煞发起攻势,理应没事。但易辛比钟成缘料想的还要疑心,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看钟思至觉得他包藏祸心,看白横刀也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即便没有任何理由,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是在自己地盘上,先把钟思至和白横刀二人以犒劳为名软禁起来了,切断了二人与外界的联系,还把跟随白横刀去助安一臂之力的将士都严加看管。

后面一听说钟成缘往西攻破了毕煞,转头朝北来了,立刻把他三哥钟思至羁押起来,与白横刀还有其他主要将领关在一起。

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当初援安的士兵千里迢迢、餐风露宿地沙场征战,他们才不管到底是替谁打的,反正是得胜归来,本以为回来迎接他们的是香车宝马、加官进爵,没想到刚一回来,老长官们就成了阶下囚。他们不光白忙活一场,甚至还可能断送了前程,出力不讨好,流血又流泪。

他们虽是汉化了的少数民族,但绝不是那种心生不满就小声嘟囔的平头老百姓,而是敢打敢拼的愣头青,直接一个拉十个,十个拉百个到监狱门口闹事。

起初士德的兵力主要还都集中在都城一带,一有这样的骚动便立刻被扑灭了。但后来部队都被调拨到梁辛城防卫,都城兵力空虚。

正值除夕,囹圄中将士的亲眷群情激奋,白横刀的部下愤愤不平,聚起一大拨人,打伤狱卒冲进了关押他们的监室。

钟思至大喜过望,马上又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振臂一呼,用士德语煽动道:“各位兄弟都是忠诚义气的勇士,士德的土地是你们保卫,士德的朋友是你们帮助,士德的耕地是你们栽种,士德的羊马是你们放牧,劳苦功高却不受重用,一年到头都没有钱用。那住在皇宫、坐在宝座上的是什么人?他既不耕种,也不打仗,他不是你们的兄弟,还整天猜忌你们的忠心。我虽然是个外国人,都非常替你们不值,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你们的王?你们凭什么替他卖命?又凭什么任他生杀掳掠?不如干脆打倒他!推翻他!杀掉他!为士德拥戴一个真正的王!”

他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这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伙子哪里经得起这样鼓动,马上个个热血沸腾。

白横刀被关了半个多月早就气得要死,立刻带头冲出了监狱,一路上收拾自己的残兵故旧,钟思至也一路发动沿途百姓,起义兵的声势愈发浩大,乌压压向皇宫袭去。

一万多人在宫门外迎头遇上皇宫卫兵,两方人混战在一起,钟思至耍耍嘴皮子很在行,拳脚上一窍不通,想赶紧抽身而退,却被易辛的一个侍妾逮住了。

说来也颇为窝囊,钟思至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却怎么都逃不脱这个女子的桎梏。

人家可是从小骑射围猎,他是从小读书诵经,人家吃的是牛马蛇羊,他吃的是五谷杂粮。

他不论怎么挣扎怎么扭打,最终都被脸朝下按在地上,最后实在没辙了,开始扯那女子的头发,没想到扯头发他也扯不过人家,被扭送到易辛面前。

易辛众叛亲离,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见自己的侍妾与一个男子拉拉拽拽地过来,疑惑地问:“这是谁?”

那女子对易辛行了一个很隆重的礼,按照士德的习俗,王的妻妾也对王称臣,执臣子礼。

她一开口,言辞意料之外的文雅——

“臣频沐圣泽,满门都仰仗王的恩赐过活,臣铭感五内,常思回报大王再造之恩,但一直不得机会。现边关大军失利,都中贼人倒戈,臣只是一介女流,回天乏术。此人乃大安贼兵之首钟成缘的亲哥哥,如今臣为王擒来,即便不成质子,也权当垫背耳。”

易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女子,又欣喜若狂地看看钟思至,如同得了什么丹书铁券一般,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你还留在孤身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女子道:“贱名羞提,初入宫时王赐名中欣。”

“中欣啊中欣,你真真是孤的亲王后!”

“臣不敢。”

“你就是!你就是孤侠肝义胆的亲王后!”

钟思至五花大绑着趴在地上,冷眼旁观这一对君臣夫妻,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在这异国蛮乡、危急关头竟还能遇见同道中人,又可惜这样的佳人为什么偏偏生在这个昏君麾下,生不得志,死不得时。

唉,又何必把别人的棺材抬到自己家来哭,现今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消息传到梁辛城,钟士宸与钟成缘得知白横刀已在壬兴起兵,立刻快马加鞭地率军前往支援,钟士宸先带两队骑兵驰援,钟成缘和其余将领带大军随后。

士德是个弹丸之地,白横刀上午发兵,钟士宸与骑兵下午就到,内外夹击,壬兴城立刻大乱。

第二天早上,钟成缘也带着其余兵马赶到,钟士宸早已大开城门,平西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

城中百姓本要热热闹闹地辞旧迎新,家家户户灯笼高悬,大门左右架弓支箭,既有中原风情,又有士德特色。

一见大军压境,跑又跑不迭,打又没兵器,都战战兢兢紧闭大门,躲到地窖求一个苟且偷生。

白横刀、钟士宸与钟成缘三路人马聚首,将易辛住的宫城团团围住,这下易辛是插翅也难飞了。

诸位军士蓄势待发,钟士宸正要下令攻城,却听城墙上传出一声:“且慢!你们看这是谁?!——”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易辛在左,拿一把弯刀架在钟思至颈上;中欣在右,一手握住缠着钟思至双手的绳索,另一手持匕首抵着钟思至的心口。

钟士宸“呀”了一声,停顿了一下,但总不能因为敌人拿节度使的哥哥做人质这仗就不打了吧,再次要下令攻城,却听背后又传来一声:“且慢!——”

回头一看,是钟成缘与金击子纵马而来,完了,这事儿棘手起来了。

钟成缘到城下定睛一看,被刀架着的果然是自己三哥,心里咯噔一下。

易辛在城上又喊话了,“若要他活命,速速退兵!”

钟士宸立马道:“笑话,这几十万人难道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就无功而返?多荒谬啊!”

易辛退了一步,“那我愿意拱手而降,为大安做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如何?”

钟士宸又驳回了他:“地方官?谁知道你这个地方官日子长了会不会割据一方!”

易辛又退了一大步,“那放我一条生路,我远走他乡,再不踏上这片土地!你亲哥哥安然无恙,你们家阖家团圆,我到天涯海角苟延残喘、了此一生。”

钟思至很熟悉这套谈判辞令,不待城下人答话,冲钟成缘喊道:“别信他的花言巧语!斩草必要除根,免得为日后留下祸患!怎么能为我一个人断送国家社稷——”

“老实点!”易辛听得懂汉话,一脚踢在他膝盖窝上。

钟思至吃痛跪倒在地,稍稍脱离了他二人的控制,见状立马手脚并用往城墙边缘爬去。

易辛见他想坠城自尽,赶紧扯住他的腿。

钟思至两手死死地巴住墙砖不撒手,头上忽然重重挨了一下,然后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再醒来时,自己仍被易辛中欣二人架着与平西军对峙,往下一望,高耸的城墙下黑压压的全身兵马。眨眨眼,再仔细看看,见钟士宸急不可待,钟成缘天人交战,金击子犹疑不决,哦?黎华也到阵前来了,他身下黑亮亮的高头大马焦躁地不住走动。

他嗓子沙哑地喊道:“黎兄!——”

“闭嘴!”中欣撕下一片衣角,团了团塞进他嘴里。

钟成缘见状更着急了,反过去威胁易辛,喊道:“让他说话!不然我立马攻城!”

易辛怕钟思至乱说话,不肯动手。

钟士宸很高兴,摩拳擦掌道:“那我可不客气喽!”

易辛赶忙把破布从钟思至嘴里扯了出来。

钟思至一得了机会,马上冲黎华喊道:“黎兄!我钟某人视你为同道知己,我平生的夙愿你是知道的,这二十多年每日却像仪仗队里的马一样,徒有虚名、空有大志。这些天我虽然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但时时刻刻都实实在在地为国效力,我已经得偿所愿。”

他这段汉话对易辛来说太复杂了,易辛听不太明白,但大概能理解,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就随他去了。

没料到钟思至又继续喊道:“你若真与我肝胆相照,就给我一个痛快,能以死明志,我死而无憾——”

易辛赶忙捂住他的嘴,但言出如箭,已然弦发,一瞬入耳,有力难拔。

登时黎华呆立原地,钟成缘圆睁双目,钟士宸啧啧两声,金击子脱口否决。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黎华抢过一个弓弩手的长弓。

金击子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万万不可!待我和他们斡旋!”

他回头看向钟成缘,只见钟成缘双拳紧攥,双目赤红,全身发抖,好像被捆住手脚了一般,袖手旁观看着他们争夺,“果子!给我帮忙啊!”

钟成缘背过头去,不忍再看。

金击子不敢置信地吼道:“钟成缘!那可是三哥啊!”

钟士宸不悦地道:“他知道,他心里也怪难受的,你别嚷嚷!”

金击子还不死心,“事情难道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吗?难道就要用三哥的命去换那狗贼的命吗?”

钟士宸提醒道:“不光是那狗贼,士德一大半儿的王室宗族、文武大臣都在里头躲着呢,把这些人干掉才算是给士德除根儿了。”

“这值得吗?”

钟士宸不可思议地道:“啊?这还不值?”

不待他们争辩完,黎华已毅然决然地挽弓搭箭。

“哎!不行——”

即便金击子全力阻拦,黎华的身躯依然岿然不动,他的箭还是飞驰而出,弓弦发出啪的一声惊响。

钟成缘听到弓声,猛地回头,发出微弱的一声:“不……”

抬头便见钟思至的心‌‎‎‍口‍‎‎爆‌‍‎‎出一朵血花,如同苍竹吐蕊,恰似斑篁结籽,喷薄而出,灿烂一瞬。

思至思至,一生思志思至,志终未至,只得以死明志。

“三哥!!——”

钟成缘一把夺过黎华手中的弓,“啊!——”

又是一箭,结果了易辛的性命。没想到钟士宸和金击子的赌约是这样落了空。

中欣见自己的主公毙命,虽然钟思至已然回天乏术,但她仍冲着他的胸口连捅了数刀。金击子见她‎‎‌‍凌‍‍辱‎‌‌钟思至的尸身,一杆长枪掷上去,三人三尸拉拉扯扯地一同从城头坠下,即便临终之时,他们也都死死抓住对方的胳膊手臂,真是拼上一条性命搏一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皇宫的城楼修得高耸入云,落地之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激起三米高的飞尘,尸身摔了个四分五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没了后顾之忧,大军马上就要扑进去,钟成缘一众吼叫着飞扑而上,仓促地捡着钟思至的尸身,拿披风裹在一起,系在背上。

几十万平西军几乎立刻碾压过去,管他什么易辛还是中欣,疑心还是忠心,全都踏成了一摊烂泥。

钟成缘刚刚有多理智,此时就有多癫狂,他被全然的愤怒攫住头脑,像一条疯狗一样,裹挟在平西军的洪流中涌进了士德美轮美奂的皇宫内苑,什么士兵百姓、什么男人女人、什么老人婴孩、什么斗鸡走狗、什么囚鹰缚虎,他像被厉鬼控制住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杀了个昏天黑地。

待他恢复了神志,冷静了头脑,发现自己手上脚上、里面外面已经浸满了鲜血,脚下还踏着一个老宫娥的后背,手上的刀还卡在她的脊椎里拔不出来。脸上不住的有温热的东西流下,胸口一抽一抽的鼓动,或许是在啜泣。

他像被火燎了一下似的松了手,仍旧有些恍惚,“我在做什么……”

他把那奄奄一息的老宫娥扶起来,立刻有个兵给她补了一刀,血朝着钟成缘的脸溅过来,他本能地闭起眼睛往后躲了一下,那宫娥的躯体砰地一下倒在血泊之中,再难扶起。

钟成缘丢下老宫娥,跌跌撞撞地被混战的人群推来挤去,周围的喊杀声让他的耳朵嗡嗡地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睛进了什么东西又涩又痛。

“我到底在做什么?”

有个士兵猛地撞了他一下,一只手臂从他脖子旁边掉了出来,那光滑僵直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他一看,这不是三哥的手么,赶紧捡起来塞进背后简陋的包袱里。

他清醒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自责、内疚、绝望、悲痛……

往事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放,不过一年之间,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举目四望,只见暮天边日红霞红,只听满楼头呼声哭声。两个国家都因他而倾覆,天下都没能过一个好年。

“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他听见一柄弯刀的破空之声,但是没有躲避。非但没有躲避,还侧了侧身子,将心口正对着那凛凛寒光。

“哎!”钟士宸一声断喝,反手一戟将那利刃击开。

他正与一个士德勇士缠斗,为了腾手救钟成缘,背后吃了一记流星锤,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来。

钟成缘上前支住他的身子,夺过他的长戟干脆利落地刺穿了那个士德勇士。

钟士宸劈脸给他一巴掌,“你刚刚干嘛呢?!打着仗愣神儿?!”

钟成缘来不及跟他多言,瞟了一眼他的伤势,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

不一会儿金击子就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二人跟前,“哦呦我的妈,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金击子背着钟士宸,钟成缘背着钟思至的尸身,两人逆着人流往回杀。

钟士宸一路提心吊胆,生怕金击子像孙猴子背红孩儿,半路耍什么手段,却没料到金击子实实在在地把他背出了死人堆。

震天撼地的杀声傍晚才归于岑寂,遮天蔽月的烟尘直到一更才消散。白惨惨的月光照着门户上过年才贴的红联,四处的哭声包围着宫中论功行赏的欢笑。

钟士宸被汤大夫缝得结结实实,皮从来就没这么紧过,就地安置在易辛刚腾出来的寝宫中。他一身酸臭,脸朝下趴在易辛温香软绵的卧榻上,如同置身仙宫神舍,又累又痛,强迫自己吃了一肚子的牛肉羊糜,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隐约之中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牵扯着伤口一抽一抽的疼痛,“妈的,谁啊?”

他睁眼一看,是金击子坐在床沿上,还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嗬,黄鼠狼给鸡拜年呐?”

金击子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将军不觉得节度使很不对头吗?”

钟士宸起初疑他有诈,但见他神情凝重,确实像来找他商议要事,“怎么的?”

金击子吞吞吐吐地道:“我倒也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也不是空穴来风,就是……感觉不好。”

钟士宸酸溜溜地道:“金带钩[2]都压扁了,这感觉还不好?”([2]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本来是苏东坡写饼的,但是常常用作描述其他事情,杜丽娘故地重游回忆春梦的时候,描述为“是那答儿压黄金钗扁”)

金击子又羞赧又焦急,威胁似的将手掌放在钟士宸的绷带上,“我说正经的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钟士宸连忙道:“好好好,那你说。”

金击子斟词酌句地道:“还没出毕刹的时候他就开始神色有异。”

钟成缘时不时就用一种依依不舍的眼神偷偷看他,每每金击子察觉,钟成缘马上就换一副神色,这样欲盖弥彰让金击子愈发心生疑窦。

钟士宸粗枝大叶的,才没留意这样的细枝末节,“他不一直都这么鬼迷日眼的吗?”

“……”金击子本以为自己是和他说不通了,要起身离开。

钟士宸却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他确实有点儿不对劲,你知道我这下子是怎么挨的吗?”

金击子摇摇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想。

“这么长、这么宽的刀,哎!那小子跟看不见似的,就杵在那儿躲都不躲,以他的身手,闭着眼也不应该觉不着吧?”

金击子冷汗都出来了,后怕地跌坐在钟士宸床沿上,“将军若不是恰好在旁,那岂不是……”

“我可不是恰好,他以前打着仗发过癫,给我吓死了,可不敢叫他自己在刀剑堆里瞎闯,万一又发癫了怎么弄?”

那段缘由金击子已听钟成缘与金屏说过,没想到钟士宸又因此救了钟成缘一命。

钟士宸见他自己出神,问道:“你找我到底干嘛?就为了跟我嘀咕这些有的没的?”

金击子说明来意,“钟使节以身殉国,他派我与中郎将(黎华)先扶柩而归,他说肃清士德境内就立刻返乡奔丧。”

钟士宸嘁地嗤笑一声,讽刺道:“让干掉钟思至的那傻小子扶柩而归?——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

宫外的寒鸡叫了第二遍,钟士宸和金击子都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金击子单刀直入道:“我怕我走后他有什么风吹草动,所以……只能将他暂时托付与将军,还望多多留心。”

此言一出,钟士宸诧异地盯着他,像是他说了什么邪门儿的话,“把他,托付,给我?”

“一切拜托!一切拜托![3]”金击子郑重地作了个揖。([3]《盘妻索妻·托媒》)

钟士宸看金击子的头在自己面前俯下,才意识到这件事或许真比他想的严重,费力地点了一下头,“好。”

金击子把一个很沉重的眼神交给钟士宸。

钟士宸既意外又忐忑地把这个重担接过。

金击子道:“我要去收拾收拾,天亮就出发。”

“哎——”

“嗯?”

“你就不怕我鸠占鹊巢?”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

钟士宸看着金击子坚毅的眼神,那一刻,他产生了一丝相形见绌的惶恐。

金击子别了钟士宸,往士德召开大朝会的正殿走去,钟思至的棺椁就近停放在那里。

钟成缘托汤大夫把抢救出的钟思至残体拼了起来,虽遗失了许多,但尚且还能成个人形。

他与黎华一左一右守在棺椁旁,一言不发,但空气中又好似飘荡着千言万语,只不过一个都抓不到嘴边。

金击子的到来打破了略显局促的氛围,死人已经去了,活人还得继续相处,道:“唉,这是三哥自己的意愿,从今往后,咱们哥儿仨好好辅佐圣上,搏个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好告慰三哥在天之灵。我来替换你们,你们快去喝点儿水,歇歇腿。”

他这话说得很明白,既为二人开脱,又指明了未来的道路,劝二人摆脱消沉。

钟成缘原本万念俱灰,说什么来日,说什么当下,就这样吧。但又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儿空耗着,黎华不能不多心,以为自己怨恨他,只好咬咬牙扶着金击子的胳膊站了起来,这才发现两条腿麻得都没了知觉。

他低头见黎华仍旧一动不动,这么大的身板看着却很是可怜,和金击子对视一眼,故意弄了点儿动静出来,但黎华还是不为所动。

钟成缘叹了口气,倚着金击子趔趔趄趄走过去,想把他搀起来。

他甫一伸手,还未触到黎华的肩膀,黎华突然如同被针刺了一般一个猛回头,吓得他一缩手。

殿上悬着连片的烛火,唰的一下将黎华的脸照得通明,从未有过的阴郁笼罩在他周身,陌生的神情把钟金二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是钟成缘的亲哥哥死了,但黎华的情况看起来比他还糟糕。

黎华本是他们师兄弟中心智最健康的一个,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父义母慈,兄友弟恭,熟读经史,身体康健,早占青云,稳步直上。从来没见识过什么大病痛,从来不知道什么大愁苦,既胸怀大志,又一往无前。

现在却完全变了一个模样,金击子有些发毛,又和钟成缘对视了一眼。

“你应该分外憎恨我才对。”

幸而黎华的直言不讳还是那么熟悉,不然二人真要怀疑他鬼上身了。

钟成缘苦笑了一下,“我只恨……”

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如此嘶哑,他清了清嗓子:“我……”

他咽了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子,“我只恨我自己,早在送他去士德时,哦不,早在留他在平西军中时,他的结局就已定了。”

金击子见他说着眼泪又要滚下来,黎华也双眼发红,握紧了拳头,看来这两人还是将钟思至的死都归咎于自己,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但还是劝道:“三哥是因为许许多多个巧合才走到这步,天意如此,绝非凭哪个人的意志就能扭转的。”

黎华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但是我亲手促成了这个结局。”

“不不不……”钟成缘见他像看仇人一般盯着自己的手,心里害怕起来,赶紧握住黎华的手指,却只能捂住不到三个指节,“三师兄,我已经没了三哥,现在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儿!”

金击子也赶紧拿黎华自己的那套大道理反过来劝慰他:“三哥一向公忠体国,现在大安正在节骨眼上,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黎华冲金击子很郑重地摇摇头。

金击子惊愕地看着他。

黎华道:“我以前深信不疑。”

金击子连忙追问:“现在呢?”

黎华还是那样的坦诚,描述着他能体会的所有事实:“我不知道……我现在感觉很糟糕。”

钟成缘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亲手杀人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他打了个寒战,金击子把他揽得更紧了。

“我像一个瞎子忽然睁开了眼睛,以前所有看不见的,现在都能看见了……”黎华一向坚定不移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微微的颤抖,“先是开儿,然后是——”

浓浓的恐惧和深深的懊悔挤压着他的胃,他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戛然而止,双手撑地想站起来,但腿早就跪麻了,一个趔趄便向前扑倒在地。

钟成缘离得近,连忙伸手拉他,黎华回手将他推开。金击子又扶上来,黎华没来得及推他,哗一下吐了他半拉身子。

黎华一整天什么也没吃,也没喝水,一股浓重的酸味霎时间弥漫开来,混合着空气里弥散的血腥与汗臭,令人窒息。

“我——的老天……”钟成缘登时有些手足无措,手指在空中无意义地摆动了几下。

金击子不仅没退后,反而上前一步坚实地扶住了黎华。

黎华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苍白,“师兄,我……”

“嘘——没事的。”金击子有力地架住他,回手把钟成缘推远了些,轻轻抚着黎华的后背。

“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必须带你去休息一下——你也是。”他的语气既轻柔又缓和,但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决。

钟成缘道:“不,我要留在这里,再陪陪三哥。”

“从来只见活人受罪,哪里见过死人带枷。”金击子温和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一手搀着面色惨白的黎华,一手握住钟成缘的腕子,连拉带拽地把两人拖走,两人第一次见到这样强硬的二师兄。

虽说现在已到年关,银装素裹,天寒地冻,但钟思至的尸身也不敢多放,第二天一早金击子就做好了回乡的准备。

金击子一边将棺椁用绳子系紧,一边忍不住担忧地瞟钟成缘。

钟成缘早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金屏留下好了,还能给我当个臂膀。”

他还沉浸在痛失兄长的悲恸中,不一定话里有话,但金击子听者有心,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去拉他胳膊,“不是,我不是不放心别的,我是怕我不在,你又受委屈。”

钟成缘皱着眉头对他苦笑了一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该受的罪,不论你在这儿还是不在这儿,我都得受着。”

金击子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十分心疼,但又无计可施,更加煎熬。

金屏牵着暮云走来。

金击子又看了一眼钟成缘,钟成缘正把手放在钟思至的棺椁之上。他咬了咬下唇,翻身上马。

“哎!”钟成缘忽然喊住他。

“嗯?”

钟成缘上前拉住金击子的马缰绳,给他使个眼色。

金击子俯下身来。

钟成缘瞥了眼黎华,悄悄叮嘱道:“三师兄看着太不对劲了,你路上多盯着他点儿,黎伯父最近应该很忙,你到了万安再给大师兄通个气,让他多留神。”

金击子嗔怪地看他一眼,“这我还能想不到?你就放心吧。”

黎华的声音陡然响起,“我不会想不开的。”

钟金二人吓了一跳,他俩忘了黎华的耳聪目明可是数一数二的。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他这话说得可太瘆人了,钟金二人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

黎华见二人的神情,又补充道:“我又多背负了一个人的抱负,不到国泰民安的那一天我绝对不会阖眼。”

金击子松了口气。

钟成缘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好哇。”

两人稍放心些,转头四目相对,金击子捏捏钟成缘的手,道:“我走啦。”

“嗯,路上小心。”

钟成缘正要抽出手来,金击子却又握紧了,“你快些来与我们团聚,一起过正月十五,到时候我到万隆县接你!”

钟成缘没答话,点点头。

金击子提醒他:“一鞍一马,一同回家!”

“快走吧。”

金击子见钟成缘没答应他,不肯撒手。

钟成缘无奈,“好好好,一鞍一马,一同回家。”

“咱们说定喽?”

“嗯。”

黎华的马蹄声已经达达地响了起来,载着棺椁的车也发出几声吱呀。

金击子又回望了一眼,指指金屏,“伺候好四爷,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走吧。”钟成缘笑着朝暮云屁股上拍了一掌。

金击子被暮云带得往后仰了一下,依依不舍地随众人去了。

钟成缘默默地抱起胳膊,望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长空、茫茫雪原之中。

春树在冷风中呼出白色的雾气,镈钟牵着春树的缰绳,在钟成缘身后不声不响地等着。

“爷,城外有风,回去吧。”金屏道。

钟成缘的眉尾耷拉了一下,用鼻子短促地叹了口气,“好,走吧,将军现在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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