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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像一个不祥的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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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琉多愣了几息,木然望着臂弯里的伽洛梅斯,忽地身躯一震,将他推开。

伽洛梅斯像叶子一样轻飘飘地跌坐在地上,吃痛地“啊”了一声。

龙没有看他,对着门外道:“你们一定搞错了,她怎么会是男的?”

看守骂道:“分不清公母的畜生。”

龙真的有些被激怒了,发出一声低吼,双手变成嶙峋的利爪,肩胛处的衣服也被呼之欲出的双翼顶得鼓起来一块。在他犹豫的刹那,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小指。

奥琉多低头看去,对上一双沉静且带着些忧郁的蓝眼睛。

“别那样看我。”龙皱起了眉。

“你就算想发火,也该冲着对的人发。”伽洛梅斯平静地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前低沉,像柔软的天鹅绒一般擦抚过一颗焦虑的心。“你认为我骗了你,你可以对我发火。”

“不是这样。”奥琉多摇摇头,身体上属于龙的特征退了下去。他后退两步坐在干草堆上,将头埋在双膝间。“我只是突然很烦而已。”

伽洛梅斯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龙,直到与对方只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

“没想到,我是个男人这件事让你的心情变得这么差。”他垂眸,语气有些惆怅,“我该说什么呢,对不起?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也只是你运送的一件物品而已,我们没什么必要向对方交付太多信任。”

奥琉多张了张口,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他闷闷地说:“是的。”

伽洛梅斯便不再说话了,甚至呼吸声也很微弱。

要不是奥琉多一直能看到他的足尖没有移动,他真的会以为伽洛梅斯已经离开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以这样一个身份……”奥琉多发出近乎呓语的惑问。

“这不是我选择的身份。”伽洛梅斯回答,“这是盐藻城的领主给我的身份。”

奥琉多怔了一下。

“我不是乡下来的,也没有什么姨妈。我记忆所及的尽头就是盐藻城的沙滩,不过,我确实是救了兰道。”伽洛梅斯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上奥琉多的一缕黑发翘起的尾端,“他醒后立即说要和我结婚,然后他给了我裙子、珠宝、领主夫人的头衔和他卧室里的床的一半,当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只好接受了他给的一切。

“所以,你知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只是觉得无论穿着裙子还是穿这样的衣服、别人称呼我为「女士」还是「先生」对我而言不那么重要。另外,我最开始向你编出那么长的身世,只是因为我想说话,但我没话可说。”

他用一根手指勾起奥琉多蜷曲的黑发,将它绕在手指上又放开。

“每一天晚上我都会在天黑时分准时睡着,结婚前他说他爱我,新婚的第一天早晨,他用很害怕的眼神看着我,第二天,他开始对我冷淡,第三天,他隐晦地告诉我我在睡着时有些不对劲,我听了之后就昏了过去,第四天,他对我说,为了我们俩能幸福地长久生活在一起,我要去一个叫克卢伦的地方,见一名叫杜隆的法师。”

他的话语伴随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其他都是真的。”伽洛梅斯的语气带了些小心翼翼,“我对克卢伦和杜隆知道得不多。而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睡着后会发生什么……那三位……先生说的话让我很害怕,奥琉多。”他半跪下来,将手搭在龙的手臂上,“我真的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奥琉多抬起头,惊讶地说:“我不知道。”

“那么,”他认真地问道,“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奥琉多遽然变色。伽洛梅斯见状,慌忙说道:“抱歉,我对某些晚上的梦有些模糊的印象,但我以为那不是我……”他的眼眶红了,泫然欲泣。

奥琉多瞬间感到脊背发麻,向后仰了仰身体,说:“只是梦而已。我也不认为那是你,够了,我们不用讨论这件事了,我怕你又昏过去。”

伽洛梅斯动容地说:“你真好。”

龙皱起眉:“你没有必要向我解释。”

“我必须向你解释。”伽洛梅斯说,“我不希望你对我产生任何误会。”

“我没有对你生气。”

“那么,”伽洛梅斯问,“你还愿意接受我么?”

龙的语调变得有些迟缓:“你在……说什么?”

伽洛梅斯张了张口,奥琉多立刻说:“停。”他不想听到任何会让他陷入两难境地的话。

但伽洛梅斯还是说出来了:“我爱你。”

“不行。”龙说。

“因为我不是个真正的雌性?”他问,“还是因为我是个怪胎?”

“因为你是我的任务,明白吗?”龙的模样看起来骤然憔悴了许多,声音透着一股疲惫与生无可恋。

伽洛梅斯眼中忽然流出一丝狡黠笑意:“如果我不是你的任务,你会接受我么?”

奥琉多戒备起来:“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我能做什么呢。如果杜隆大人不会把我杀掉,或变成什么魔法制品的原材料,那样我就有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是吗?”

听到“杀掉”“做成原材料”这样的字眼,奥琉多的心脏突地跳快了起来。他几乎要想不起,他的委托人是位阴晴不定的法师。一个不懂魔法的魔法种(要么是混血、被寄生、附身,随便什么)到那儿去还能有什么用途?

可是他已见过这条生命最鲜亮时的样子,一想到她……他会消失,龙感到一阵怅然。

也许我是有点儿喜欢他,并没有太久,就是最近,昨天,刚刚。

奥琉多沉思着。听见伽洛梅斯问他:“我吓着你了吗?”

“没有。”龙回过神。他不会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在想着如何带他逃离那样的命运。

伽洛梅斯靠近了一些,用那双海洋般的蓝眼睛脉脉注视着他:“我在盐藻城的领主那里从未获得过爱情,但我可以肯定,他承诺给我却没有给的东西,我在你这里得到了。”

龙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他要不要提醒一下,这话说得和外头那些欺骗无知少女的风流浪子一模一样?

“你一定要纠结这个问题吗?”奥琉多问。

“你一定要回避我吗?”伽洛梅斯反问。

女神啊……在一头龙孤身生活了八百多年后的某一天,有人对他展开了死缠烂打的爱情攻势。真是个值得被吟游诗人记录下来的狗血故事。

奥琉多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能够离开克卢伦——”

“如果我死在了克卢伦呢?”伽洛梅斯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冷静而热烈的火焰,“如果我会死,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是我人生最后的日子了。”

奥琉多感到自己的心脏像颗未成熟的果子,被狠狠攥了一下,挤出一些酸涩的东西。哦,是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去见杜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这个仿佛未经世故的红发‌‌‎美‎‌‍人‎‍居然是个构织陷阱的高手,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在此刻重重地将他推下去。

“你所感觉到的或许并不是爱。”奥琉多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们才认识十多天。”

“这重要吗?”伽洛梅斯说。

然后他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奥琉多被盯得如芒在背,最终回答道:“这很重要。你可以当我是一个懦夫、铁石心肠、贪心的家伙,怎样都好。我不想得到一份不确定的爱。”

伽洛梅斯迫切的神情猛然消失,在平静了刹那后,转为十足的狂喜。他直起身狠狠地抱住龙的双肩,大声说:“好的,亲爱的懦夫、铁石心肠的、贪心的龙先生。我用我的生命起誓,我会给你我能给出的最多、最真心的爱。”

“太重了。”奥琉多张开手臂,虚虚环绕在他背后,始终没有拍下去。

“我吗?”伽洛梅斯问。

“这个誓言。”奥琉多说,“你不该随随便便用生命起誓。”

“没关系。”伽洛梅斯爽朗地说,“我的生命不重要。”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不祥的故事的开端。龙想。但他接受命运为自己撰写的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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