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原先的想法中,伽洛梅斯在夜间的影响范围应该仅限于她身边很短一段距离。因此,如果他待在马厩里而不是她的隔壁,也许可以免受春梦……噩梦的打扰。毕竟《须知》中没有提到任何强制他晚上必须待在她能力影响范围内的要求不是吗(这也许是被委托人默认的事,但原谅他)。至于其他那些住在她隔壁的可怜家伙,没关系,一个晚上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过既然提议被伽洛梅斯否决了,奥琉多只得挂着勉强的微笑向“桦木轮”旅店的老板支付了两个房间的费用。
“每当上一个客人离开,我的女儿都会把床单枕头被子洗一遍。我敢说你在床上找不到一只虱子。”老板是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他殷勤地打开一扇门,对伽洛梅斯说,“看看这柔软的布料,小姐,绝对不会在您娇嫩的皮肤上压出一点痕迹。”
“太好了。”伽洛梅斯说,“我唯一的企盼就是能有一张舒服的床。”
“如果您的房间里需要任何东西,请喊我的女儿,她叫安杰莉卡。”
“知道了,谢谢。”
直到伽洛梅斯关上门前的最后一秒,男人的眼珠子还流连在她被裙子包裹着的纤细腰身上滴溜溜地转。
奥琉多皱起眉,对他的模样产生了反感,说:“请把我安排在她旁边的房间。”
“抱歉。”老板挺直腰杆,“没有相连的空房了。”
“是吗?”龙伸手在隔壁的门板上敲了三下。房门应声打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后面。
“敲错了,对不起。”
那人嗤了一声,骂道:“滚开。”接着“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好吧,就这样。”
在走向老板为他安排的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前,他发现伽洛梅斯的箱子还在自己手上,于是又敲了敲她的门。
从门缝里伸出的只有一只赤裸的手臂。白皙、莹润如同珍珠,没有任何瑕疵,一切人类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
“真巧,我刚刚脱了衣服,想换上睡裙,发现没带箱子。”伽洛梅斯从容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她脱了衣服。
“给我吧,谢谢。”
奥琉多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将箱子放在那只手上。那只手收了回去,门迅速合拢了。在准备悄无声息地走开之前,他仍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我离得有点远,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可以大声叫我。”
“知道了,妈妈。”
“什么?”
门后没有声音传出。她大概是睡着了。
奥琉多躺下后总有些心神不宁。龙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认为今晚会有事情发生。他闭着眼竖起耳朵,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他的门外。
“先生。”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的声音,似乎是老板的女儿,“您要的酒。”
他没有要酒。但他还是说:“请放下吧,我一会儿出去拿。”
脚步声离开了。
黑夜已至,奥琉多闭着眼开门,蹲下身体拿起了那只酒杯,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强效的催眠药,没有魔法成分,药效刚好够放倒一头大象。
奥琉多把杯子放回门口,回房将被子整出一个隆起,仿佛有人睡在底下,然后变成一只蝙蝠,从虚掩的门飞了出去,倒挂在伽洛梅斯的房间门框上。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须知》中的几项规则互相违背的情况,比如第8条、第9条、第14条,而委托人并没有备注优先级别,他只好选择一个尽可能不违反要求的方式做事。一只保持清醒的瞎子蝙蝠守卫,总没问题吧。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闻到走廊的木地板下发霉的气味、老鼠和虫子们储藏的食物和粪便、隔着楼层的厨房里传出的烹饪食物的香气。旅店楼下的小餐厅里有四个人在用餐,老板收拾着一张顾客刚刚离去的餐桌;走廊左手边前三间房中传出鼾声,然后是他的房间;走廊右手侧的第一间是一个赶路的绅士和他的仆人,他们在讨论明天去哪个城堡借钱,第二间住着伽洛梅斯,第三间是那长相凶恶的男人,最后一间里是个伪装成人类的湖栖族,她正在抱怨老板女儿送来的酒很难喝。
没过多久,外面下起了雨,雨声掩盖了许多细小的声音,但仍让他听见,在这喧哗的自然之声中,另藏着一阵急迫的马蹄声。
有一队人马正朝着桦木轮旅店赶来,差不多有二十个骑手,转眼间将这所小小的建筑包围。奥琉多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不知道这伙人是冲着谁来的。这里住着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能成为这一围追行动的目标……包括他与伽洛梅斯。
紧接着,他听见那名湖栖族从床上一跃而起,“哗啦”一声,房间的窗户被打破了。
马在门外不耐烦地踏着前蹄,旅店楼下仍然涌进来许多人,老板结结巴巴地与他们交涉:“是的,他住在楼上,上了楼梯右手边第三间就是……”噢,看来刚才那个可怜的家伙逃早了,奥琉多为他白付的房费微微惋惜了一下,“我给他喝了下了安眠药的酒……当然没错,我就是看到通缉令才这么做的,哈哈……”
不要脸的家伙。
一排杂乱的脚步噔噔噔地走上楼梯,奥琉多合拢翅膀,将自己包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隔壁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四人闯了进去,门再度合拢,一阵咚、咚的闷响传出,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位绅士与仆人显然也察觉到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些事情正在发生,于是躲在被子底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上来抓捕的人一直没有下楼,旅店老板显然也感到奇怪,举着一根蜡烛走了上来。他站在紧闭的第三扇门前犹豫了一阵,脚步退了回来,注意到伽洛梅斯房门口纹丝未动的酒杯。
“疑心病的娘们。”老板小声骂道,将酒端了起来。在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悬挂在门框上的蝙蝠。
“该死的畜生。”他举起蜡烛,对着蝙蝠的翅膀烧去,“滚出我的店。”
蝙蝠不为所动,老板皱了皱眉,以为这东西已经死了,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想将它弄下来。
匕首与鞘摩擦出“锃”的一声,蝙蝠的翅膀在一瞬间掀开,长着獠牙的嘴狰狞地大张,冲着老板的脸发出刺耳的尖叫。
那声音几乎刺穿了他的耳膜,老板仓皇地退后一步,随即愤怒地挥起匕首朝着蝙蝠砍去。
奥琉多扇起翅膀,正准备给他脸上抓出几道光荣的勋章,身体却忽然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卷裹住。
“嘘——”随着这一阵风般飘渺的声音落在耳边,奥琉多失去了这一刻之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