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想了又想,再次郑重地对着朱槿道:“今日之事,实在是感谢阿槿了。”随即也有些发愁:“方才阿槿说我另外有追求的男子,但实际我并没有。”
若是陈礼再来纠缠她,她怕到时候又无话可说了。
朱槿就笑道:“姐姐心中不愿意,拒绝的理由还不是很多吗?只说感谢他的好意,但自己已经有心仪的男子,这不就完事了。”
周文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说不说得出来,但她也不好意思再问朱槿了,只点点头。
朱槿道:“不知道姐姐先前找我是因为什么?”
周文脸色就有些微妙,朱槿对芸香芸禾道:“你们先到别处逛逛去。”
见两人走了,周文才道:“钦天监里最近很多人都和陛下身边的方士打成了一片,说是给陛下算何时炼丹、何时服药,何时……宠幸嫔妃。”
“算到的第一个合适的,就是阿渺。”
朱槿做出思索的样子,道:“先前姐姐不是已经结识了一些方士,让他们劝陛下不近女色吗?如何现在出了变化?”
周文脸色就更尴尬了:“我猜,是陛下自己……”
方士给皇帝炼丹,皇帝想要的,却不止是长命百岁,而更是身体强健。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又怎么指望一个皇帝当真修身养性当道士呢?
不过朱槿猜,应该不止如此。
说是钦天监算出该卫渺侍寝,但钦天监这种偏于缥缈的东西,朱槿一向不大信,有时候说是算得准,不如说猜皇帝的心意猜得准。
算出该卫渺第一个侍寝,背后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就是皇帝想让卫渺彻底成为后妃,另一种就是因为礼部职能和钦天监有重复的地方,钦天监连带看卫渺不顺眼,故意要她如此。
不然卫渺一个容貌并不算十分出挑的,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
朱槿道:“周姐姐不妨向着周围人多打探一些,看此事还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文叹气道:“只能如此,且等到时候再看看吧,”又道:“我看阿渺那个性子,若是当真侍寝了,怕不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槿有些莫名:“为什么?”
这个年纪的皇帝确实寒碜了些,能不被沾上当然要尽量不被沾上,但若是皇帝执意要那般,难道她要抗旨,弑君,还是自杀?无论哪种,牵连她家里人不说,也实在犯不上啊。
周文目光有些奇异地看着朱槿:“如今风气尚可,但有些人家还是要女子贞洁的,何况阿渺心中有人,自然希望能自守一些。”
朱槿就笑了:“嫁给了陛下,就已经是这皇家的妃嫔了,还讲什么贞洁?还是指着以后陛下大行后,再重新嫁给她那个未婚夫?看人家儿女成行,夫妇和顺,自己改头换面,偷偷摸摸地又当个妾室?”
周文被她这个言论惊得不行:“阿槿,你慎言。”
“这不就是姐姐和卫渺的想法吗?”朱槿直言道:“我不妨就说了,姐姐和卫渺还是自己多想想,这等妄念当真是陛下可以成全的吗?成全了如何,不成全又如何?若是想着以后两情相守,平白为着这个丢了性命,又是否值得。”
周文若有所思:“阿槿说得也是有理,我如今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朱槿和周文分别,心中忍不住有些冷笑。
什么未婚夫,她那未婚夫说是因为她容貌太好,怕她给他带来祸患,所以不娶她,如今撞见了他刻意算计着要娶周文,说不得就是还看不上她家,要攀个家中更有势力的周文。
而卫渺那未婚夫,如果皇帝死得不是太快的话,不过一两年,家中一催促,必定就会另娶旁人,孩子再一生,估计就再也想不起她了。
结果还想让卫渺冒着性命不保的风险守贞。
简直可笑。
朱槿越想越好笑,卫渺这种嘴毒的人,她以为她是有几分清醒的,结果碰见了个男子,竟然也会变得痴傻至此。
芸香芸禾捧了几朵荷花过来,笑嘻嘻地道:“姑娘,这花儿可好看?”
朱槿点了点头:“好。”
芸禾道:“是方才荷花池旁边的小太监给的,说是打算折了各宫送去,咱们拿回去插上可好?”
朱槿又应道:“好。”
芸禾就不开心了:“姑娘怎么都不理人呐?”
朱槿道:“哪里的事情?”
芸香道:“姑娘是不是还在想陈公子的事情啊?”
芸禾不以为然:“我看陈公子对着周姑娘那般,定然不是好人,咱们姑娘没嫁他,这可是好事。”
朱槿有些好奇道:“芸禾丫头这样好的眼力吗?我倒是觉得陈公子那般客气,就是可能想求娶周文心切了一些,所以有些激进。”
芸禾大惊:“姑娘方才跟周姑娘可不是这样说的?姑娘真的还念着陈公子?”
芸香也道:“陈公子并非良配,他几乎就把心思写在脸上了,也就是周姑娘人好,不肯朝着那方面想去,姑娘可不能犯傻。”
朱槿品着“几乎就把心思写在脸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陈礼那般举动,外人看来都是颇为面目可憎,那她呢?
朱槿有些发愣。
芸香关切道:“姑娘在想什么?”
朱槿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起了一件事。”
芸禾就咳嗽了一声:“姑娘指的是姑娘的扇子吗?”
“扇子?”
芸禾道:“就是姑娘的那把红莲团扇。”
朱槿不甚在意,那扇子只要不是在楚墨手里,那就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对了,从楚墨手里经过以后,她也不知道那东西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芸禾想起楚墨给朱槿整理裙摆的样子,还觉得有些不能直视:“姑娘,那扇子被楚王殿下丢了,姑娘不用去找了。”
“丢了?”朱槿一脸惊奇,她怎么没看见?
芸禾道:“楚王殿下把碎瓷放到上头,然后交给宫女,一块儿拿走了。”
朱槿恍然:“这样啊,那我就更要去向殿下问个缘由。”
芸禾还要想说些什么,就被芸香拉住了袖子,道:“姑娘,那奴婢和芸禾就告退了,还请姑娘早去早回。”
芸禾一脸莫名:“芸香,你没听见姑娘要去找楚王殿下吗?万一有个好歹呢?”
芸香道:“咱们姑娘是东宫女官,楚王殿下又在东宫,如何就能有事情?何况姑娘还单独给楚王殿下送过吃食,也没见得什么事情。”
芸禾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我看姑娘,和楚王殿下,仿佛关系非同一般似的。”
“当真?”芸香问道。
芸禾应了一声,脸上有点红:“楚王殿下和咱们姑娘之间,总觉得看了都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芸香低声自语道:“当真便是这样的吗?”
芸禾道:“芸香你说什么?”
芸香摇头:“没有,姑娘可比咱们聪明,不用担心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把这花儿插上吧,不然到时候敢了,可就不好看了。”
芸禾回头没看见朱槿人,这才和芸香一起回去了。
——
楚墨脑子里有些空。
什么都不清楚,又仿佛什么都在眼前。
有人走了过来。
一双手掀起帘子,脚步声便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没理。
估计是内侍给他端来的醒酒茶一类的东西,可他并不觉得自己醉了,他比任何都看得清楚,朱槿是个怎么样的人。
但真见着她的眸子,真心假意掺在里头,让她的眼睛里出现一种又毒又美的色彩,他就又不能拒绝了。
仿佛饮鸩止渴。
但总会结束的。
便如今日,他十分清楚,她清楚他的不好靠近,便真的不会来靠近他——她也只是欢喜着他的容貌。
楚墨淡淡道:“放下吧。”
身后人的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弯下腰来。
他闻得一阵隐约的香。
是个女子。
楚墨还是没理。
一双素手穿过他的后腰,手臂柔软纤长,如杨柳一般,然后在他的身上游移,随即停下——他按住了她的手。
他道:“出去。”
那双手在他松开了钳制以后,没有再动,却是掌心朝上,和着他的掌心相对,轻轻用小指勾了勾。
楚墨甩开她的手,不耐道:“来人!”
他甩开的动作用力有些大,女子发出了一声痛呼,楚墨随即认出了这个声音,他回头,皱眉道:“朱槿?”
朱槿就很无奈:“殿下好生不怜香惜玉。”她把手给他看:“红了。”
楚墨看了一眼她的手,却没看见什么,也不理她的故作娇气,道:“你来干嘛?”
朱槿尚未回答,外头便传来宫人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
朱槿低头抿嘴,乖乖地坐着,仿佛就怕他把她赶出去,楚墨欲要开口说话,便又见朱槿忽地脸颊微红,支起身子探过来,轻声在他耳边应道:“嗯。”
就像个妖精一样。
装出纯真无辜的模样,内里却是妖冶的,勾魂的。
只需要一个脸色,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字,都能让人心中为之颤动。
信誓旦旦的谎言,流着蜜汁的毒药,明明看得见藏在背后的剥皮拆骨,却也是甘之如饴的粉骨碎身。
宫人许久没听见楚墨的话,忍不住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里头过了一会儿,才传来楚墨微哑的声息:“出去。”
宫人有些疑惑,脚步缓慢地退了出去。
他关上门的瞬间,似乎听见从里头传来了一身极为妖艳的轻笑声。
真的是可以用妖艳来形容的笑声。
那一个声息,就仿佛面前飘了一个艳鬼。
宫人打了个哆嗦,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
朱槿咬着唇笑,低声道:“看见槿娘又回来了,殿下开心吗?”
楚墨一张口,便和她唇齿相碰,把这个回答融化在湿漉漉的水声里。
朱槿的手重新攀了上去,却在即将触碰到什么的时候,被楚墨阻止了,朱槿有些诧异:“殿下?”
这可就很没道理了吧?
楚墨的瞳孔盯着她:“娘子便不在乎名节?”
朱槿懒懒地:“名节此物,有用也无用,为我所用才是重要的,槿娘还不担心呢,殿下担心什么?”
楚墨道:“那娘子以后打算怎样对着未来夫婿交代?”
朱槿倏忽地变了脸色:“交代?我有什么可交代的?我若是个寡妇出嫁,他还会问我要甚么劳什子交代吗?”
楚墨看着她:“这不一样。”
朱槿先前想着卫渺的事情,便觉十分可笑了,没想到遇着个楚墨,竟然也是这般,她顿觉兴致缺缺,和他拉远了距离道:“如此,槿娘便不打扰殿下了。”
楚墨却拉住了她:“娘子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朱槿扫兴道:“殿下要我回答什么?时人又不大在乎这个,婚前生子,自己另立门户的都有。”
楚墨否认:“不是。”
朱槿奇怪道:“那是什么?”
楚墨道:“所以我今日不曾成全娘子,娘子以后若是遇着了看上的男子,便也会这般?”
这人啊,总能给她一种仿佛很在乎她的错觉,大约是因为这双眼睛,长得实在是太美了。
朱槿淡淡道:“以后若是成亲了,大约便不会吧。”
成亲前怎样,她管不着她的夫婿,但她那未来可能的夫婿,也同样管不着她。
楚墨仿佛有些缠绵地摸上她的脸颊:“那娘子以后夫婿要是在乎这个呢?”
朱槿几乎脱口而出“他配?”,现在男子正儿八经娶亲大约是在弱冠之后,也就是二十岁,二十岁的男子,十个有九个都会有通房丫头,也配来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