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云龙纹,自古以来就是至高无上之象征,泱泱大楚朝统治的内外数万里疆土上,哪怕能容纳生存千万人,这代表独尊的象征,也仅仅只能万人之巅那一位可用。
当今的天子楚子凯,却是个不大看重象征虚礼的人,他与虞昭之间,更是从来只论夫妻不论君臣。可恰恰就因此宗,一时放松了警惕,就让虞昭这一小小女子,将那代表独尊至上的龙纹加在了身上,无意就犯了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此举于楚子凯虞昭二人来说,不过是昨夜缠绵过后,夫妻间表明亲密无隙的一个小举动,贴身侍奉的宫人们也疏忽了,平日里见他二人打闹笑骂都随性惯了,这算得了什么僭越?所以昨夜楚子凯吩咐拿自己的衣服给虞昭穿时,所有人只顾着暗中取笑,皆没太把规矩放在心上。
任凭谁都不曾想到,在今晨,会遭这样大的一个秧,看看殿外头坐着的那些女人是什么来路?是一群醋罐子里泡死了的怨气冲天的鬼!早就想把虞昭剐了皮生吞到肚子里了!如今瞧见了她龙纹加身一事,便是抓着一个能让她丧命的把柄,岂能就这样好心视而不见放过她?
内殿此时倒是变得安静了,但虞昭独坐在妆台前,心神从来没有这般不安宁过,再没兴趣去挑今日要戴什么簪子披什么斗篷了,整颗心都沉浸在方才那事带来的慌乱之中,冥思苦想着该怎样应对方才闯下那祸,眉头皱了许久,都不得答案。
挨了好大一个巴掌的茉香,还来不及煮个鸡蛋把她脸上那红肿得可怖的印子敷一敷滚一滚,仅仅就将脸上的血迹洗干净就过来了,脚步匆匆,至妆台前拿过梳子,帮虞昭梳理发髻,见她神色凝重,轻声安慰道:
“娘娘别慌啊,待陛下回来了再出去见各位娘娘就是,有他在,定能护你周全。”
方才见过茉香为瞒寝衣一事,从容阻拦一行人入内一举,虞昭觉得,哪怕是楚子凯亲自过目挑过来的人中,心思能如此周到细致的,都不多见,不由转头细看了她一眼,轻声与她道谢:“多谢你方才出言提醒,可惜是本宫太过莽撞,生生将你一片好心辜负了。”
“娘娘哪里话,奴婢不敢当。”
奴心随主,没能成功掩护住虞昭,以至于让她此时成了众矢之的,其实茉香心中也是慌的,更悔没有在那群女人来时就将她叫醒,此时拿梳子的手都是颤的,听她语气中无怪罪之意,还好声好气与自己道谢,莫名生出一种和她同舟共济的感觉,无奈道:
“怪奴婢太没主见了,先前凌妃娘娘来时,奴婢本就想进来请娘娘起身,她却随性说不必,让您好生歇息,奴婢瞧着平日里您与她处得和睦要好,便听了她的话,不想……”
相处得和睦要好?虞昭听见这一句,不由心头发疑,她自认心眼小不敢当,对于楚子凯这些后妃来说,她大度不起来,对于其中这几个安分守己不爱生事者,她最多也只能拿出和颜悦色一面示人,与凌妃打得交道多点又如何?要好二字,根本沾不到一点边嘛。
连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如此觉得,虞昭心中越发觉得纳罕,疑惑问道:“本宫与凌妃相处要好和睦?宫中人是否都如此觉得?”
茉香没过多去想虞昭此问有何不对之处,随口答道:“是啊娘娘,其实这事如果只让凌妃娘娘知晓了,这本没什么,她向来大度心软,也不爱以口舌生是非,此番最怕的就是,人多,嘴杂,何事到了不怀好意的人嘴里,黑白颠倒是必然。”
也不是第一次在宫人们口中听见凌妃的好口碑,虞昭思虑片刻,压下自己想以恶意揣测别人的心思,自我安慰是自己想多了,又开始全神贯注将心思投入想如何眼前这棘手的烦心事中。
敏锐觉察出虞昭的情绪中有自责之意,茉香也无可奈何,还是觉得要稳住她的手脚待楚子凯回来解决才是上策,于是出言安抚道:
“各宫上下的宫人们昨晚虽没敢往帐子里瞧,但都听清楚了的,是陛下做主亲口下令拿了那龙纹寝衣进去,也是他亲手给娘娘换上的,如给赏赐恩典一般,不过是比寻常赏赐之物特殊些,带了龙纹而已。若有人觉得不妥,如同要收回赏赐,以后不如此了便是,应当不会有何事的,”
话虽说得轻松,可虞昭深知自己是处在何处一个位置,哪怕是不慎得了一个小如豌豆的缺口,都有人迫不及待想上前添油加醋撒盐让这缺口决堤,最终被那非议淹没得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哪怕虞昭身处的风浪里,有着楚子凯这一方小船做依靠,但自古有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情若被人闹大,也很难保证不会牵连到南荣府众人。思虑到此,虞昭咬咬牙,做了决定。
“罢了,先是我不遵规矩在前,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我不当心,也该我自己去面对。”
与其遮遮掩掩将有意冒犯僭越的嫌疑越抹越大,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错误快速了结是非,外头那些人,不就是想看自己吃个瘪受个罚嘛,虞昭便忍点性子如她们的愿,将姿态先放低下来,如此才能将隐患控制在最小。
怀着忐忑的心梳洗完毕,也还未听见早朝结束的钟声传来,虞昭站起来深呼出一口气放松紧张,迈步往外走去。茉香跟在后方,担忧追问道:“娘娘,确定不等陛下回来吗?”
虞昭驻足,眼眸低垂一瞬,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心情反而轻松了,答道:
“若不迅速去制止,流言一起,本宫终究也逃不过惩罚,哪怕陛下回来了,若将偏袒明里表示,更是将此事推上风口浪尖,倒不如本宫自己同他们认个错领个罚,表明悔改之心,才能把她们那张预备大放道理的嘴堵住些。”
说完,虞昭闭眼平复好心情,缓缓迈步出了殿门,身影出现在外头众人的视野中的一瞬间,那一束束目光如同带着刀剑,齐刷刷朝她射过来。